那脚步声太轻了,轻得如同幻觉,带着一种刻意到极致的收敛,若非楚晚宁五感远超常人,又正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状态,几乎无法捕捉。
它停在门外,不再前进,也没有任何后续动作,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的幽灵,短暂地驻足。
然而,楚晚宁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了。
他维持着仰卧的姿势,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有那双在浓黑夜色中熠熠生辉的眸子,死死锁住房门的方向,灵力在经脉中无声奔流,蓄势待发。
是谁?巡夜的弟子?不可能。红莲水榭是死生之巅尊主的清修禁地,等闲弟子绝不敢深夜靠近。是薛蒙?那孩子性子虽急,但绝不会如此鬼祟。是师昧?他此刻应在药宗忙碌,且步履不会这般……带着一种审视般的迟疑。
一个名字,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浮现在脑海。
墨燃。
他方才,真的离开了吗?还是说,他一直就在附近,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放松警惕的这一刻?那之前的委屈、哀切,果然全是伪装?他此刻潜回,意欲何为?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楚晚宁的手指在广袖之下微微蜷缩,指尖冰凉。
左腿的伤处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紧张而隐隐作痛,那蛰伏的毒素像是在应和着他紊乱的心绪,微微躁动。
门外,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被拉得极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碾过。
楚晚宁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那越来越难以完全压制的、因伤痛和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心跳。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先发制人之际——
“咯哒。”
一声极轻微、仿佛是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门边的声音响起。
不是敲门,不是试图推门,更像是……放置了一个小小的物件。
紧接着,那极轻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远离。
它迅速而灵巧地消失在夜风中,没有半分留恋,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错觉。
楚晚宁怔住了。
紧绷的心弦并未因此而放松,反而被更大的疑云笼罩。
他凝神细听,确认那脚步声确实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他沉默地在黑暗中又躺了许久,直到确认周围再无任何异动,才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撑坐起身。
左腿因为方才的紧绷和此刻的动作,传来一阵清晰的钝痛,让他蹙紧了眉。
他掀开薄被,忍着不适,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门边。
动作带着迟疑,最终还是伸手,轻轻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月色依旧清冷,庭院空无一人,只有海棠树的影子在地上寂寞地摇晃。
他的目光垂下,落在了门边的青石板上。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不大的、深褐色的陶制药罐。
药罐旁边,还有一小束用素白丝带系着的、散发着清冽香气的不知名白色小花,花瓣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润。
没有署名,没有只言片语。
楚晚宁蹲下身——这个简单的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额角渗出细汗。他伸出手,指尖先触碰到那冰凉的陶罐。
揭开盖子,一股浓郁而奇特的药草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苦涩的清香。罐内的药膏呈深褐色,质地细腻,在月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他又拿起那束小白花。花朵很小,簇拥在一起,香气清幽,有宁神静气之效,是某些高阶丹药里会用到的辅材,但并不常见。
是谁?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除了那个刚刚在此演了一出好戏,又去而复返的弟子,还能有谁?
可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先是用言语试探,搅乱他的心绪,然后再悄无声息地送来伤药和宁神的花?
是愧疚?是补偿?还是……另一种更难以捉摸的试探?
楚晚宁握着那束花和药罐,站在门口,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寝衣,带来阵阵寒意。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心中那片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了。
墨燃,你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