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唱堂会

戚少棠的指尖在惊鸿衣领上停留片刻，随即收回。那触碰轻得像片雪花，却让惊鸿脊背绷紧。

“三日后，酉时正，我派车来接。”戚少棠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陈班主忙躬身应下：“司令厚爱，惊鸿一定准时到。”

戚少棠微微颔首，目光最后在惊鸿脸上停留一瞬，转身离去。军靴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前厅。

惊鸿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惊鸿啊，”陈班主忧心忡忡，“这位戚司令可不比旁人，听说在南方打仗时...”

“班主放心，”惊鸿打断他，神色已恢复如常，“不过是唱堂会，我应付得来。”

回到后院，裴炎和文卿早已等在那里。

“怎么样？戚少棠没为难你吧？”裴炎急急问道。

惊鸿不答，只走到茶几前倒了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

文卿摇着折扇：“看这模样，定是又用那张冷脸把人家司令给冻着了。”

“他邀我三日后去府上唱堂会。”惊鸿终于开口。

院内顿时安静下来。

裴炎皱眉：“戚少棠？那个刚打进北平的新军阀？听说他手段狠辣，张大帅就是被他赶出城的。”

“正好，”惊鸿抿了口茶，“张大帅的人不敢再来收保护费了。”

文卿合上折扇：“怕的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位戚司令风评可不怎样，据说最讨厌戏子之流。”

惊鸿放下茶杯，唇角微扬：“那正好，相看两厌。”

三日后，戚府的车准时停在缀玉梨园门前。

惊鸿一袭月白长衫，外罩墨色斗篷，怀里抱着个紫铜手炉，慢悠悠走出门。一个小徒弟捧着戏箱跟在后头。

“师兄，”小徒弟低声说，“裴师兄说让你机灵点，要是情况不对，就摔杯为号。”

惊鸿挑眉：“他当是唱《鸿门宴》呢？”

戚府坐落于西城，原是前清王爷的府邸，朱门高墙，气派非常。

惊鸿被引着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暖阁。屋内已摆好宴席，几个军官模样的男子正在饮酒说笑，见惊鸿进来，目光齐刷刷投来。

戚少棠坐在主位，今日未穿军装，而是一身深蓝长衫，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书卷气。若非那双眼睛太过锐利，倒像个文人。

“段老板到了。”他淡淡道，并不起身。

惊鸿微微躬身：“惊鸿应约前来，不知司令想听哪一出？”

席间一个微胖军官笑道：“早闻段老板《贵妃醉酒》一绝，今日可能一饱耳福？”

惊鸿却不答，只看着戚少棠。

戚少棠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一笑：“《霸王别姬》。”

惊鸿眸光微动：“司令确定？”

“怎的，段老板不会？”戚少棠挑眉。

“会。”惊鸿淡淡应下，转身去屏风后准备。

没有锣鼓伴奏，没有戏台高筑，只在暖阁中央，惊鸿水袖轻拂，开口唱道：“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一开口，满室皆静。

没有丝竹相和，反而更显唱功清越。惊鸿一人分饰两角，时而是意气风发的霸王，时而是忧心忡忡的虞姬，身段转换间行云流水。

唱到“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时，席间有人不禁击节叫好。

唯有戚少棠静静看着，手中把玩着一只酒杯，看不出情绪。

最后一段，惊鸿唱道：“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水袖翻飞如蝶，一个转身，他眼中竟真有泪光闪动。那不是戏中虞姬的泪，而是段惊鸿自己的——这世道，与戏中何异？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戚少棠却道：“段老板唱得好，只是最后一句，悲则悲矣，却少了几分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