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五年春，北平的海棠花开得泼天泼地。戚少棠刚升了少将，得了一处带花园的宅子，头一件事便是翻修戏台——台柱要雕梨花，匾额要题“惊棠苑”，连青砖都特意烧了暗纹，踩上去似水波荡漾。
惊鸿头回踏进这园子时，正逢一阵风过，海棠花瓣落了他满肩。戚少棠紧张地搓着军装下摆：“你看...这台子比缀玉梨园的如何？”
“俗气。”惊鸿指尖拂过雕花，“梨花该用阴刻，阳刻太浮。”转身见戚少棠耳根通红，又轻笑，“...不过台基高度倒是讲究。”
那日戚少棠笨拙地泡了碧螺春，茶叶放多了，苦得惊鸿蹙眉。他慌得要去重沏，惊鸿却按住他手腕：“司令的手是握枪的，不必学这些。”
“要学的。”戚少棠反手握住他，掌心滚烫，“往后你唱戏，我沏茶。”
自此少将府成了北平最风雅的“戏窝子”。惊鸿排新戏《牡丹亭》，戚少棠就捧着茶壶在台下当第一个看客。唱到“停半晌整花钿”，惊鸿的水袖扫过台沿，戚少棠竟跳上台替他正珠花——满堂乐师憋笑憋得弦走音。
端午那日，惊鸿在台上午憩，醒来见戚少棠蹲着给他绣鞋底——昨日练功磨破了，这人竟偷量了尺寸，用将校呢衬着软缎做鞋。
“司令这是要改行当鞋匠？”惊鸿缩脚。
戚少棠攥着他脚踝不放：“鞋底绣了海棠...你踩着我心意走路。”
最轰动的是七夕夜。戚少棠包下整个中山公园，却在梨树丛里藏了九九八十一盏琉璃灯。惊鸿被裴炎文卿骗去时，但见星河倒悬，那人穿着不合身的戏袍唱《长生殿》：
“论真心不朽，似银河亘古流...”跑调跑得夜莺都惊飞。
惊鸿笑出泪花，戚少棠趁机将一枚梨花纹章别在他心口：“段老板...肯不肯收个痴徒？”
月下两影交叠时，惊鸿忽然道：“少棠，你可知我为何爱梨花？”
“因它清白？”
“因它耐寒。”惊鸿指尖抚过纹章，“就像有些人...看着是块冰，捂热了能甜一辈子。”
戚少棠欢喜得连夜把军部文件全盖了梨花纹章。翌日参谋会，满桌“惊棠苑”印迹，老参谋长捻须笑：“少帅这是要改行当票友？”
这年冬雪来得早。惊鸿在台上一曲《贵妃醉酒》未罢，忽见戚少棠捧着红泥小火炉翻上台，炉里煨着桂花酿。
“下雪了，”他拂去惊鸿肩头落雪，“喝口暖的再唱。”
满场戏迷起哄中，惊鸿就着他手饮了，胭脂沾在杯沿。后来那酒杯被戚少棠供在书房，题曰“梨雪盏”。
除夕守岁，惊鸿裹着戚少棠的貂裘教他写春联。戚少棠握笔的手抖得厉害，“棠梨同心”的“心”字写歪了，急得要撕。
“别撕。”惊鸿握住他手添上一笔，歪字成了含苞梨花样，“心有歪斜...才是活人的心。”
开春时海棠又发，戚少棠在梨树下埋了坛酒。惊鸿问何时启封，那人从身后环住他：
“等咱们头发都白了...坐在这台子下，听徒子徒孙唱《惊棠记》。”
就像那年月，糖是真心实意的甜，雪是干干净净的白。而某些情芽，一旦破土，便疯长得能撑起整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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