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金中心一楼，冷气开得像不要钱。
苏清染挽着林浩的手臂，指尖触到的是他西装外套下冰凉的真丝衬里。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氛和皮革护理剂混合的味道，是她曾经拼命向往的气息。
“这个颜色不衬你。”林浩瞥了一眼她刚试过的爱马仕丝巾，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太素了。去那边看看，新到的那款Birkin，配你今天的裙子。”
他的审美，永远是logo越大越好，颜色越扎眼越显贵。苏清染顺从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订婚后，林浩对她的控制欲越来越强，从穿衣打扮到社交圈子，她像一个被精心打扮的娃娃，失去了所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正前方，中庭那块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型LED曲面屏上，一则广告刚刚开始播放。
没有喧闹的音乐，只有一声清脆的、类似玻璃碎裂的音效。
画面切入，一个穿着银色金属丝长裙的女人站在午夜的天桥上，背景是模糊流动的城市车河。一道冷得像手术刀的光线，精准地勾勒出她孤傲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线。那不是乔雨凝，那是一把出鞘的利刃，眼神锋利得能刺穿屏幕。
紧接着，镜头切换，光影变幻。女人身上的金属面料像流动的液态水银，玻璃配饰折射出冰冷的光斑。每一帧画面，都充满了高级的、令人窒息的质感。
最后，画面定格在乔雨凝那张充满挑战性的脸上，两行极简的白色字体浮现：
【棱镜 PRISM】
【摄影：沈燃】
沈燃。
这两个字，像一颗子弹，毫无征兆地击中了苏清染的胸口。她感觉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向下坠去。
她手里的购物袋滑了下去，几支崭新的口红滚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干什么？”林浩皱眉，弯腰捡起东西，语气里满是责备。
苏清染却像没听见。她死死地盯着那块巨幕，大脑一片空白。那是沈燃的作品？那个只会拍些廉价糖水片、连给她买支口红都要犹豫半天的沈燃？
不可能。
这用光，这构图，这扑面而来的高级感，分明是国际一线大牌才有的水准。她甚至能想象，拍出这张照片的摄影师，该是何等自信，何等意气风发。
可那两个字，清晰得不容置疑。
“哟，这不是那个叫乔雨凝的模特吗？最近挺火。”林浩也注意到了广告，他撇了撇嘴，“摄影师叫什么……沈燃？没听过。估计是哪个工作室的小助理，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
苏清染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燃对摄影有多偏执，有多疯狂。那不是运气，那是他曾无数次向她描述，而她却嗤之以鼻的所谓“才华”。
那个雨夜，她亲手将他的相机扔进泥潭，告诉他“你的梦想一文不值”。
而现在，他的“梦想”，正以一种她无法企及的姿态，悬挂在这座城市最昂贵的商业中心上空，被无数人仰望。
这比任何指责和谩骂，都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走了，发什么呆？”林浩不耐烦地拉了她一把。
苏清染被动地跟着他走，魂不守舍。她满脑子都是那张广告片里乔雨凝的眼神，那里面有她自己曾经拥有过，却又亲手丢掉的东西——不妥协的骄傲。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染像是得了魔怔。她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沈燃”和“天台之光”。当她看到那些铺天盖地的赞美，看到无数时尚博主将沈燃奉为“光影魔法师”，看到他那个简陋的“瞬息”账号粉丝数已经突破百万时，一种混杂着嫉妒、悔恨和不甘的复杂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她点开沈燃的账号，里面已经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痕迹。他的人生，似乎在她离开后，才真正按下了快进键。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看着。
苏清染翻遍了通讯录，终于找到了一个大学时共同的好友，李雯。电话接通时，她的心跳得厉害。
“雯雯，是我，清染。”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哟，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是说订了婚，忙着当你的豪门阔太吗？”李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冷不热的调侃。
苏清染尴尬地笑了笑，绕了几个圈子，终于还是没忍住，状似无意地问：“那个……沈燃，他最近怎么样？我看他好像……挺厉害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李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意味。“何止是厉害。人家现在是圈里的新贵，想约他拍照的品牌方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怎么，后悔了？”
“没有！你胡说什么呢！”苏清染像是被踩了尾巴，急忙否认，“我就是……就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想跟他叙叙旧。毕竟以前……嗯，也挺好的。”
“叙旧？”李雯拉长了语调，“苏清染，你当初怎么对他的，大家可都看着呢。现在人家出息了，你想叙旧了？”
“我……”苏清染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放低姿态，近乎哀求地说：“雯雯，你帮我问问他吧，就说我想请他吃个饭，给他道个歉，行吗？”
李雯叹了口气。“我帮你问，但他见不见，我可不敢保证。”
挂了电话，苏清GINA的心七上八下。她既期待，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想从沈燃那里得到什么，或许是一句“你看，我成功了”的炫耀，或许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此时，城西的一栋老旧厂房里，沈燃的临时工作室正热火朝天。
叶知微帮他联系了这个地方，租金便宜，空间巨大。乔雨凝拉来了专业的团队，正在对厂房进行分割改造。沈燃则站在一片狼藉中央，对着一张设计图，和施工队长讨论着暗房的排水问题。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雯发来的微信。
【沈燃，苏清染托我问问你，说想请你吃个饭，叙叙旧。】
沈燃看着那条信息，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能想象出苏清染说这话时，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乔雨凝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看到他对着手机出神，随口问了句：“怎么了？又有品牌方？”
“一个老同学。”沈燃熄掉屏幕，把手机揣回兜里，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让他彻底清醒。
过去就像一张曝光过度、细节全无的废片，再怎么修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更何况，他已经不想再回头看了。
他拿起手机，给李雯回了一句话。
半小时后，正在美甲店里焦躁等待的苏清染，收到了李雯发来的一张微信截图。
是她和沈燃的对话框。
李雯：【沈燃，苏清染托我问问你，说想请你吃个饭，叙叙旧。】
沈燃的回复只有一句话，简单，客气，却带着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抱歉，最近档期满了，替我谢谢她。】
档期满了。
苏清染盯着那五个字，反复看了十几遍，直到眼睛都有些发酸。这不是愤怒的控诉，也不是得意的炫耀，只是一句平静的、陈述事实的拒绝。
正因为如此，才更伤人。
它像一道无形的墙，清晰地划分出了两个世界。他在墙内，忙碌，上升，前途无量。而她，被礼貌地关在了墙外。
美甲师轻柔地问：“苏小姐，这个颜色您还喜欢吗？”
苏清染看着自己指甲上新做的、镶满碎钻的璀璨红色，第一次觉得，它俗气得刺眼。她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现金拍在桌上，连找零都不要，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坐进林浩那辆黑色的宝马，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第一次觉得，这座她拼了命想挤进来的城市，原来这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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