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徐若薇那辆黑色的保时捷消失在厂区尽头的拐角，像一颗没入水中的石子，只留下一圈潮湿的涟漪。
厂房里，只剩下三人，和一桌子渐渐变凉的饭菜。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泥土腥气、油漆味和红烧肉的香气，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属于新生的味道。
乔雨凝最先打破沉默。她来回踱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叩、叩”的轻响，像她此刻焦躁的心跳。“疯子，你们两个都是疯子。”她停下来，看着沈燃，“你就这么信了她？她前脚刚把你踩得一文不值！”
“她不是信我，她是信《城市呼吸》。”沈燃很平静，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仔细地咀嚼着。滚烫的肉汁和油脂瞬间抚慰了他疲惫的胃。他需要能量，需要燃料。
“可她的圈子不认你！”乔雨凝的声音拔高了些，“你把那些粗粝的照片挂进她那个干净得像手术室的画廊，只会招来更多的嘲讽和攻击！她把你当枪使！”
“那又怎样？”沈燃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目光灼灼，“我的照片，本来就不是拍给他们看的。枪就枪，至少能射穿点什么。”
一直安静的叶知微，这时给乔雨凝倒了杯热茶，轻轻推过去。“雨凝，别急。徐若薇需要沈燃的作品来冲击她那个僵化的圈子，沈燃也需要她的平台来发出更大的声音。这不是谁利用谁，这是互相成就。”她的声音温和，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接不接受，而是怎么把这件事，做到最好。”
乔雨凝端起茶杯，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传来，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她看着沈燃那张写满疲惫却又燃烧着火焰的脸，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坐了下来。
“好。”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直接在油腻的木工台上打开，“那就说正事。工作室必须马上注册，名字想好了吗？”
沈燃几乎没有犹豫：“就叫‘燃’。”
“‘燃’？”乔雨凝在键盘上敲下这个字，若有所思，“有点太简单了。”
“不简单。”沈燃看着她，也看着叶知微，“它不只是我的名字。是烧掉过去，也是点亮未来。是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点起的第一把火。”
叶知微的眼中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乔雨凝则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上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行，‘燃’工作室。我明天就去工商局核名。股权结构我连夜草拟，你技术入股占大头，我和知微姐拿小部分，你没意见吧？”
“我没意见。”沈燃点头，他对这些一窍不通。
“我有意见。”叶知微轻声开口。
沈燃和乔雨凝都看向她。
“我不要股份。”叶知微摇摇头，微笑着说，“我不是生意人。如果你们不嫌弃，我可以在作品方向上给点建议，或者帮工作室看看新人。算是……艺术顾问吧，不领薪水的那种。”
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她想守护的，是沈燃镜头里那份最纯粹的真实，不希望它被商业和资本稀释。
乔雨凝看着叶知微清澈的眼睛，明白了她的坚持。她点点头，删掉了股权分配方案里叶知微的名字。“好，那知微姐就是我们工作室的艺术总监。我，”她指了指自己，“负责所有商业运营、法务和财务。你，沈燃，”她用笔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什么都不用管，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拍照。”
分工明确，像三块严丝合缝的齿轮，瞬间找到了彼此的位置。
接下来的半个月，这间破旧的厂房，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引擎。
沈燃彻底投入到个展作品的创作中，他比之前更加疯狂，几乎消失在城市的街头巷尾。乔雨凝则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她注册公司、招聘助理、联系施工队，将乱成一团的厂房分割成专业的摄影区、暗房、后期办公室和休息区。电钻刺耳的轰鸣和敲敲打打的声音，从早到晚没有停过。
叶知微每天下课后都会过来，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着打扫卫生，或者给忙得忘了吃饭的工人递上一瓶水。她像这片喧嚣工地上最安静的锚，稳住了所有人的节奏。
一天傍晚，乔雨凝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按了免提，对正在调试灯光的沈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小姐。”
“乔小姐，效率很高。”徐若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高效，“我刚和法国《Vogue》的主编通过电话，他们看了沈燃的作品，非常欣赏。下个月的秋季刊，他们想邀请沈燃拍摄一组以内城老街为主题的封面大片。这是他们第一次用中国摄影师拍封面。”
乔雨凝的心脏猛地一跳。法国《Vogue》！那是时尚杂志金字塔的塔尖！
“模特、妆发、造型，全部由他们巴黎总部派顶级团队过来配合。合同细节和创作要求，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三天内给我答复。”徐若薇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好的，我们马上看。”乔雨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电话挂断，厂房里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乔雨凝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旁边的叶知微，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我们上《Vogue》了！法国的！”
沈燃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他站在梯子上，看着兴奋的乔雨凝，心中涌起一股不真实的感觉。那个他曾经需要仰望、连购买一本都要存钱的顶级杂志，现在向他发出了封面邀约。而这一切的敲门砖，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
他不得不承认，徐若薇的橄榄枝，沉重，但有效。
一周后，工作室的硬装基本完成。最后一项工程，是安装大门上方的招牌。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三个创始人，加上新招聘的两个年轻助理，都站在厂房门口，仰着头。安装师傅将一块巨大的、由耐候钢板切割而成的招牌缓缓吊起，固定在水泥门楣上。
那是一个极简的、充满力量感的书法字体——“燃”。
没有英文，没有多余的装饰。
当师傅接通电源，招牌背后的暖色灯带亮起时，那个“燃”字仿佛真的在暮色中燃烧起来，将门口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好了！”安装师傅在上面喊了一声。
乔雨凝拿出手机，对着招牌拍了一张照片，没有加任何滤镜，直接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只有两个字：“开始。”
叶知微站在沈燃身边，看着那块招牌，轻声说：“真好看。”
沈燃没说话，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那部陪他一路走来的旧手机，对着招牌，也对着身边并肩站立的伙伴，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乔雨凝正意气风发地打电话，叶知微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远处的天空，晚霞正烈。
他的事业版图，从这个燃烧的字开始，正式形成。
“走，进去。”沈燃收起手机，推开了工作室崭新的玻璃门，“开个会，讨论一下《Vogue》的拍摄方案。”
他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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