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锈蚀的铰链发出尖锐的呻吟，像是有人在哭。我握紧从密室带出来的枪，手指还沾着鼻血，干涸后黏糊糊地粘在虎口。
门后是纯白的空间。四面墙、天花板、地面都是雪白的瓷砖，反射着冷光。空气中没有玫瑰雪松的香味了，只有消毒水的气味。我站在门口不敢动，心跳声大得吓人。
"进来吧。"一个声音说。
不是蕾娜的全息投影那种机械感，也不是夏洛那种带着笑意的语调。这个声音很轻，却让我膝盖一软，几乎站不稳。
我认得这个声音。
那是小时候的声音。
我慢慢往里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瓷砖冰凉刺骨，透过皮靴传来寒意。走到房间中央时，四周的墙突然亮起来。无数画面开始浮现，像电影一样一幕幕闪过。
第一个画面：两个男孩坐在操场上。一个是十五岁的我，穿着少年军校制服。另一个是——
白烬。
他穿的是平民衣服，袖子磨破了边。手里拿着一朵野花，递给我看。我记得那朵花，是洋甘菊。他说："你看，花瓣像不像太阳？"
画面一转，我们在训练场上打架。教官在旁边喊停，我们谁都不听。我的拳头砸在他脸上，他的膝盖顶进我肚子。两个人都满身是伤，可谁也不肯认输。
"你们两个疯子！"画外音是教官的怒吼。
接着是深夜的宿舍。白烬蹲在窗边抽烟，火星一闪一闪照亮他半张脸。我说过多少次让他别抽，他就是不听。那天我抢过烟扔了，他反而笑了。
"你管得真宽。"他说。
我伸手想打他，却被他抓住手腕。我们僵持了几秒，他忽然松开手，转身望向窗外。
"你知道吗？"他背对着我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不到成年。"
我没当回事，笑骂："胡说什么呢。"
画面到这里就断了。新的影像浮现出来，这次是爆炸后的废墟。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我躺在血泊里，右腿被压住。远处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林昭！"
是白烬的声音。
他从火海里跑出来，浑身是灰，手臂还在流血。他扑到我身上，检查我的伤势。我想说话，却被烟呛得咳起来。
"别动。"他说，"我带你出去。"
可下一秒，他的身体突然僵住。我看到一柄匕首插进他后背，刀柄还在晃动。他低头看了眼伤口，嘴角扯出个苦笑。
"原来是你。"他说。
画面戛然而止。
我跪在地上，呼吸急促。额头上的汗滴进眼睛，视线模糊。刚才那些影像……是真的吗？还是蕾娜又在耍什么把戏？
"你觉得这是假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我猛地抬头。房间尽头出现一个人影。他穿着黑色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藏在阴影里。
"白烬？"我试探着问。
他往前走了一步。光打在他脸上。我看到了那双眼睛。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你不是幻象。"我说。
"我当然是。"他说，"但也是真的。"
我不明白。刚要开口，他却抬起手制止我。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他问。
我点头。
"那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一面墙。墙上的影像继续变换，速度越来越快。我看到自己穿上帝国军装，看到白烬被关进审讯室，看到我在爆炸现场醒来，看到我举起枪对准他的眉心。
"第七次轮回。"他说，"你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开枪？"
我记得。那天他告诉我一个秘密：鸢尾预言是假的。帝国用这个预言控制四大古国，让他们互相残杀。而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你说谎。"当时我这么说。
"那你问问自己。"他指着我胸口，"如果预言是真的，为什么我每次死后都会复活？为什么你能一次又一次杀死我？"
我没有回答。扣动扳机的瞬间，他笑了。
画面到这里又换了。这次是暗室。我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正在给我注射什么东西。阿尔曼皇帝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枚徽章——鸢尾图案，中间嵌着一条蛇。
"第十七次记忆清洗。"白烬说，"他们抹去了你的所有记忆，除了对帝国的忠诚。"
我喉咙发干。想起刚才在密室里看到的档案纸，每张照片都是我，每个签名栏都写着不同名字。
"那些都是我？"
"都是你。"白烬点头，"但都不是完整的你。"
他走近一步，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和从前一样，混着烟草和雨水的气息。
"你杀了我十七次。"他说，"每次轮回，你都亲手埋葬我。可你永远杀不死我，就像永远逃不开这个循环。"
我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否认。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终于准备好了。"他说，"当你砸毁倒计时牌那一刻，当你选择逃跑而不是自杀，我就知道你开始怀疑了。"
我确实怀疑了。从发现记忆药剂异常开始，怀疑就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而现在，它终于开出了花。
"你要我做什么？"
白烬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悲伤，有愤怒，还有……怜悯。
"我要你记住一件事。"他说，"当年那场爆炸，不是意外。是你上司下的命令。"
我脑子嗡的一声。不可能。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待我如子，怎么可能……
"你自己查过证据。"白烬打断我的思绪，"那晚你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执行清除计划'？"
我想起来了。是有人这么说。可当时我以为那是针对恐怖分子的行动。
"清除谁？"我问，声音发抖。
"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帝国统治的思想。"白烬说，"包括我和你。"
我摇摇头。这太疯狂了。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为什么不能是真的？为什么帝国要反复清洗你的记忆？为什么蕾娜会说你是刽子手而不是执行者？
"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白烬说，"但你要记住，一旦看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咬牙点头。他已经转身走向另一面墙。墙上出现新的画面：实验室、监控录像、加密文件。我看到自己和上司的秘密对话，看到他们讨论如何消除我对白烬的感情，看到那份标注"清除计划"的红色文件。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爆炸瞬间。我看到一枚金属胸针飞出来，直插进我的眼睛。那是白烬胸前的洋甘菊胸针。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杀人后，锁骨下方都会多一道伤痕。那是惩罚，也是印记。
"现在你相信了吗？"白烬问。
我没有回答。泪水模糊了视线。十七年的忠诚，十七年的信仰，在这一刻崩塌。我不是英雄，是帮凶。不是执行者，是刽子手。
"你打算怎么办？"白烬的声音很轻。
我不知道。复仇？背叛？还是……毁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是帝国特工的暗号。
白烬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夏洛是谁？"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是她的代号。"他说，"洋甘菊组织的首领。也是当年幸存下来的第三古国人。"
我还没来得及问更多，房门突然被推开。两个黑衣人闯进来，举着麻醉枪。
"林昭，跟我们走。"其中一人说。
我看看他们，又看向白烬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我举起双手。
"好。"我说，"我跟你们走。"
他们放松警惕的瞬间，我猛地扑向最近的一个人。夺下他的枪，对准另一个人的腿扣下扳机。
"对不起。"我对倒在地上的两人说，"我不回去了。"
转身冲向白烬消失的方向。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帝国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再为他们卖命。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找到夏洛。她一定知道更多真相。
走廊尽头，我看到一扇刻着洋甘菊花纹的门。
推开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纯白房间。这里埋葬了我的过去，也将见证我的新生。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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