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镇上,暮小小还在琢磨那些前尘线索,耳边市井的喧闹声跟隔了层纱似的,完全没入耳。嘴里的桂花饼明明是她往常最爱吃的,此刻却尝不出半分甜味。
阿狸瞧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眼尖瞥见不远处挂着“锦绣坊”幌子的布庄,忽然笑眯了眼,凑到她耳边:“小小,你不是说要带我买新衣裳吗?今日正巧,去逛逛?”
暮小小被他一提醒,才想起之前的约定,暂且把那些纷乱的线索抛到脑后,眼睛亮了亮:“走!去锦绣坊!那老板娘是个搭配高手,上次给我挑的襦裙可好看了!”
“好!”阿狸应声,牵着她的手腕就往布庄方向走,橙红色的发丝在风里轻扬,倒把暮小小那点郁结的心思吹散了不少。
锦绣坊的木门刚被推开,带着木樨香的风就卷着布料的柔软气息涌了进来。老板娘是个眉眼弯弯的中年妇人,见着暮小小就笑开了花:“哟,小小又来了?这次是给这位小郎君置新衣吧?”
阿狸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悄悄往暮小小身后缩了缩,耳尖却悄悄红了。暮小小拉着他走到当中的檀木量衣台前,笑着介绍:“老板娘,这是阿狸,麻烦您给他做身合身的衣裳,要最显他精神的样式。”
老板娘笑眯眯地拿起软尺,绕着阿狸的肩宽、腰腹量了一圈,嘴里还不住地赞叹:“这位小郎君身形真好,肩宽腰细,是块衣架子的料!”她指尖在布料架上点了点,抽出一匹烟青色的暗纹锦缎,“这料子配他橙红头发最出彩,再镶圈玄色银边,保准俊朗又精神。”
阿狸摸着那顺滑的锦缎,绿眸里闪着好奇的光,忽然抬头问:“老板娘,能在衣襟绣只小狐狸吗?要那种……眼睛带点狡黠的。”
暮小小“噗嗤”笑出声,老板娘也乐得直点头:“没问题!保准给你绣只活灵活现的狐仙儿!”
量完尺寸,阿狸还在布料架前流连忘返,一会儿摸摸云纹纱,一会儿瞅瞅石榴红的缎子,像个第一次逛布庄的孩童。暮小小靠在柜台边看他,心里那点因前尘线索而起的郁结,倒真被这鲜活的画面吹散了不少。
再出锦绣坊门时,阿狸已经换了一个造型。阿狸换上了身红衣装,竟添了几分凌厉的少年侠气。红棕底色的衣袍绣着暗纹,领口的白色衬里更显干净利落,几缕红绳与珠饰在发间摇曳,和他橙红色的发丝相映成趣。他一手握着装饰性的白刃,姿态随意却透着股不羁,眉眼间那点小狐狸的狡黠被冲淡了些,反倒多了几分江湖游侠的飒爽,仿佛下一秒就要仗“剑”走天涯。
天色已晚,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橘红。暮小小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拉着阿狸往镇上最热闹的“醉仙楼”走:“阿狸,今晚咱们在这儿吃饭!他家的叫花鸡和酒酿圆子绝了!”
“好啊,听小小的。”
刚踏进醉仙楼,热腾腾的烟火气就裹着菜香扑了过来。店小二见是熟客,热情地把他们引到靠窗的位置。暮小小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叫花鸡刚一上桌,阿狸就被那金黄酥脆的外皮吸引,眼睛亮晶晶的:“小小,这鸡闻着就好吃!”
暮小小给他撕了个鸡腿,看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忍不住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窗外夜色渐浓,楼里的灯火映着两人的身影,倒让这江湖般的前尘旧事,暂时被烟火气捂暖了几分。
另一边,
沈砚立在自己房内,目光沉沉地落在角落那处不起眼的墙面上,那里藏着一间密室。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宣纸上“凌璃”二字带来的冲击。
片刻后,他踱步到书桌旁,伸手将那盏素白的蜡烛底座往右侧移了半寸。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面前的书架缓缓向旁退开,露出一条幽暗的通道。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走了进去。密室里只点着一盏摇曳的烛火,正中央的石台上,静静放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那是当年他斩杀凌璃时用的剑。沈砚的目光在剑身上停留良久,眼底翻涌着无人知晓的复杂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在密室的寂静中悄然消散。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沈砚的指尖抚过冰冷的剑鞘,眼前渐渐浮现出修仙大会上的画面——那时的凌璃还梳着双丫髻,眼底满是少年人的澄澈,两人在比试中并肩作战,最后一同拿到了进入宗门的令牌,她还笑着拍他的肩说:“以后咱们就是同路人啦!”
可这份热络没持续多久,师尊就将他们单独领入暗阁,日夜严苛训练,剑招、暗杀、伪装……曾经的“同路人”,成了师出同门的杀手。
直到师尊交给他们一个任务:潜入女儿国,赢得国主信任,伺机盗取女儿国秘藏的“子母莲”。
为了让国主放下戒心,师尊下令让他们扮演一对情深义重的侠侣。那段日子,凌璃会在他练剑受伤时偷偷递上伤药,会在他因任务烦躁时讲些江湖趣闻,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是场伪装。
可他心里清楚,任务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他必须拿到子母莲,这是师尊的命令,也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
更让他窒息的是,出发前师尊单独叫住他,指尖在剑鞘上轻轻敲击,语气冷得像冰:“沈砚,记住你的身份。凌璃是你的同门,更是你完成任务的助力,但你要明白,‘助力’随时可以变成‘弃子’。女子心性多优柔寡断,我怕她到了关键时候拎不清,误了大事。”
师尊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上,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器重:“你不同,你够冷静、够狠绝,这任务交给你,我才放心。若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刻,哪怕杀了她能换国主半分信任,你也得动手。”
“一切,以任务为重。”
师尊最后那句话,像淬了毒的针,这些年一直扎在他心底。他至今记得当时自己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只能低声应下:“是,弟子明白。”
此刻在密室的烛火下,沈砚闭了闭眼,那段被命令裹挟的过往再次翻涌——他曾无数次庆幸,任务中没到必须对凌璃动手的地步,可最后,他还是亲手将剑刺向了她。这荒唐的矛盾,像根绳,把他缠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