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一起回了偏殿。因着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沈砚特意在离暮小小最远的地方修葺了一间寝室,今日恰好是阿狸搬离的第一天。
阿狸正将新买的衣裳往新殿里搬,暮小小却倚在他的门框上,眼眶被廊外漫进来的暮色染得微微泛红。往日里,都是阿狸陪着她半夜偷摸躲在偏殿角落吃点心,陪着她走那段黑黢黢的、只有虫鸣窸窣的如厕小路……如今真到了分离时刻,心里那点不舍像浸了水的藤蔓,顺着心口往四肢百骸疯长,缠得她呼吸都发涩。
“不要走啊……阿狸……你走了我怎么办……”她声音闷闷的,像含着块化不开的糖,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碎在廊灯下,晃得人心里发酸。
阿狸搬衣裳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她,橙红色的发丝在廊灯下被晚风卷着晃了晃,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小小,你要是想我了可以用这个。”
说着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个类似镜子的东西,指尖在镜面轻轻一敲,镜身泛起一层淡光。他眼底带着些故作轻松的笑意:“此物名为‘如意镜’,我听说是它 和沈砚房里的乾元境有相似的作用,但它比较小巧方便携带,而且只要在心中想你所想之人,你就能和他利用镜子说话,无论是在天涯海角都可以在镜子里相见。你看,这样无论我在哪,你一唤我就听得见。”
暮小小听后,(内心OS:牛牛牛,这不就是我写的古代版视频通话嘛,还带实时语音的那种!)
就在暮小小对着“如意镜”暗自惊叹时,廊尽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沈砚停在廊下,双手环胸的动作让他本就挺拔的身形更显修长,广袖下隐约能看见指节轻抵着上臂,目光落向暮小小时,眉峰微蹙,藏着难掩的复杂。
二人瞧见沈砚时,阿狸眼尾扫过他环在胸前的手臂,又瞥见他望着暮小小的复杂眼神,心里约莫猜着他是有事要单独找小小。
他当即把如意镜塞进暮小小手里,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放得温和:“那我先回新殿收拾东西,你跟沈砚去便是,有事咱们再用镜子说。”
说罢,他又朝沈砚略一点头,转身拎起一旁的衣箱,脚步轻快地往回廊另一头去了。
暮小小攥着如意镜,用力点了点头:“好,那你收拾完记得跟我通镜子呀!”她望着阿狸的身影拐过回廊拐角,才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镜子,转身时却撞进一道微凉的气息里——沈砚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面前,双手依旧环在胸前,广袖垂落间,声音比廊下的晚风更沉几分:“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轻轻抿了抿唇,下唇被牙齿无意识地蹭过,留下一点浅淡的印子。声音比廊下卷着枯叶的晚风还淡几分,连称呼都换得生分:“沈砚,有话便说吧。”
顿了顿,指尖又往如意镜深处攥了攥,尾音裹着刻意绷紧的疏离,“若是府里有公务,或是要吩咐什么差事,我听着便是,定不会误事。”
明明语调还是往日那般温和,可字字句句都像隔了层凉薄的风——从前没有阿狸在身边时,他们原是府里最和谐的模样,她从不拘谨地叫他“老板”,有时凑在他案前看他批文书,还会拖着长音喊“老板”,语气里满是熟稔的亲近。
他写累了,会顺手把刚温好的蜜水推给她;她找不到库房钥匙,也敢直接掀开他的书箱翻找,两人说着公务,也聊些街头巷尾的趣事,是上下级,更像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如今,她刻意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只敢落在他胸前垂落的广袖上,连“老板”两个字都咽了回去,只冷生生叫他“沈砚”。那声称呼的变化,像一道无形的界碑,把从前的融洽彻底划在了另一边,只剩上下级间的客气与距离。
沈砚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广袖下的指节泛着白,声音比廊下的暮色更沉:“当年并非我要刻意夺子母莲。是师尊委托我与凌璃同去,说那是能稳固仙门气运的至宝。”
他抬眼看向暮小小,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也有释然:“可我到了女儿国才知,子母莲是守护结界的根本,一旦离体,整个女儿国都会暴露在妖兽环伺的危境里。我没敢上交,只谎称任务失败,把莲藏了起来。”
“后来……你不在了。”他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了几分,“师尊的真面目也被世人揭穿——他根本不是要护仙门,是想借子母莲的力量破开各大门派的防御,称霸天下,甚至用莲中灵力炼制杀器。”
“我知道后,便联合各大仙门的长老寻他对峙。他不肯罢手,还想强行夺我藏起的子母莲,最后……是我们合力,才了结了他。”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紧紧锁着暮小小,似在等她的反应,又似在怕她的反应。
沈砚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廊外那棵缀着零星白花的梨树上,声音轻得像落下来的花瓣:“你看这院子里的梨树,是当年你说女儿国的梨花开得好看,我特意移栽来的。还有西角院的忘忧花,知道你最喜那淡紫色,年年都替你照料着,如今该是快开了。”
暮小小攥着如意镜的手紧了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女儿国”“忘忧花”这些词陌生又刺眼,可听到“你最喜那淡紫色”时,心口却莫名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胀——明明该是毫无印象的事,却像有根细弦在心底轻轻颤了颤,连指尖都跟着发了麻。
她垂着眼,避开沈砚的目光,不敢让他瞧见自己眼底那点混乱的情绪,只觉得那些没头没尾的熟悉感,正一点点搅乱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顿了顿,喉间又泛起涩意,转头看向暮小小时,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这些……你还记得吗?”
沈砚的话像落在湖面的石子,在暮小小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可没等她细品那陌生的熟悉感,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晰的机械音,突兀地盖过了廊下的风声——
“恭喜宿主解锁第二世记忆,正在输入中。”
她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如意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有些发怔地盯着地面。那道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冰冷的规律感:“记忆已补充至50%。”
零碎的画面突然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比先前更密、更急——女儿国漫山梨花被风卷起的白浪,西角院忘忧花蹭过指尖的柔滑,还有那个模糊身影别花时指腹的温度,甚至连当时风里的花香、耳边的虫鸣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嗡”的一声,暮小小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梨树、廊柱瞬间拧成一团虚影,手里的如意镜“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扶住廊柱的指尖刚用上力,意识就像被抽走的潮水般迅速退去。
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住,身体一软,便直挺挺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连最后一声低呼都没来得及溢出唇齿。
暮小小身体发软倒下的瞬间,沈砚瞳孔骤然收缩,先前环在胸前的手猛地松开,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广袖被风掀起,带起一阵急促的气流,他稳稳托住她下坠的肩背,掌心触到她冰凉的脸颊时,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小小!”他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清冷,满是难掩的慌乱,指尖颤抖着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气息平稳后,才小心翼翼地打横将她抱起。
她的身体很轻,靠在他怀里像片易碎的羽毛,沈砚脚步急促却不敢有半分颠簸,连落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都透着慌乱,只一心往她的寝殿赶。
路过掉落的如意镜时,他甚至没心思弯腰去捡,眼里只剩下怀中人苍白的脸,喉间反复压着那句没说出口的“别怕”,每一步都走得又急又沉,只盼着能快点让她躺回床上歇着。
刚踏入寝殿门槛,沈砚便小心翼翼地将暮小小放在床榻上,替她掖好被角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他转头冲向殿外,目光扫过庭院时,恰好撞见赶来的侍卫靳祎,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急促:“靳祎!立刻去请太医,越快越好!”
怕靳祎动作迟滞,他又补了一句,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焦灼:“若太医不在府中,便去宫里请——务必让他即刻过来,晚了……”话没说完,他便转身折回床边,视线牢牢锁着暮小小苍白的脸,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只等靳祎带着太医赶来。
沈砚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握住暮小小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浸了冷水,让他心头发紧。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轻得怕惊扰了她,眼底的慌乱渐渐沉淀成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声音低哑得几乎贴在她耳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