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刚把最后一箱衣裳在新殿安置好,就听见院外传来侍卫靳祎带着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夹杂着“快请太医去偏殿”的呼喊。
他心里猛地一沉,瞬间想到暮小小,顾不上再整理东西,拔腿就往偏殿方向疯跑。
刚拐过回廊拐角,他的目光骤然凝固——青石板路上,那面他亲手交给暮小小的如意镜碎成了蛛网般的裂片,淡紫色的镜身七零八落,曾经泛着微光的镜面此刻只剩冰冷的裂痕。
他踉跄着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镜片,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心脏的紧缩感几乎让他窒息,脚步却越发急促,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偏殿寝殿。
“小小她……”他冲到床前,视线死死锁住昏睡的暮小小,声音发颤,“到底怎么了?”
阿狸的目光从暮小小苍白的脸上移开,猛地转向沈砚,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几步冲上前,一把攥住沈砚的衣领,指节绷得泛白,声音里带着破碎的颤抖和狠戾:“沈砚!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我不会忘记,她前世是怎么……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你若再敢让她受半分伤害,我就算豁出性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太医背着医箱匆匆赶来,见殿内剑拔弩张的模样,当即沉下脸,拨开两人:“两位大人请先出去!病人需得绝对安静的环境施针,耽误不得!”
阿狸攥着沈砚衣领的手猛地僵住,在太医冷厉的目光中,指尖泛白的力道才缓缓松了开。
他死死瞪了沈砚一眼,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穿殿门,却只能咬着牙后退一步,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若她有半分差池……”
沈砚站在原地,广袖下的手悄悄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却面无表情地迎上阿狸的怒火,没再言语,只随着阿狸一道被太医“请”出了寝殿。
殿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两人之间的对峙虽歇,可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息,却仍在廊下的空气里弥漫着。
太医快步走到暮小小床前,先俯身将三指轻搭在她腕间寸口脉上,指腹微凝着力,闭目静候片刻,眉头随脉象起伏缓缓蹙起。
随后他收回手,转而伸出两指,轻轻掀开暮小小垂落的眼睑,借窗外透进的天光仔细观察瞳仁色泽与反应,见瞳光微散,指尖又轻触她的额角,感受体温凉热。
接着,太医取来银质探舌板,示意侍女轻扶暮小小下颌,小心撑开她的唇齿,用探舌板压下舌尖,查看舌苔厚薄与颜色,随即又移到她颈侧,指尖在颈动脉处轻按片刻,感受脉搏的强弱节律。
他起身走到桌前,取过纸笔,提笔写下药 方,笔尖悬停片刻又落下,添改两味药材,再将药方递与侍女,叮嘱需用文火慢煎、分三次温服。
做完这一切,太医再次走到床前,凝视着暮小小苍白的面容,沉默半晌,最终缓缓摇摇头,一声叹息轻逸而出:“她脉象虚浮,气阴两亏已深,老夫开的药方只能暂缓症状,如今……只能看她自己了。”
屋外,
周遭静得惊人。风敛了声息,廊下竹影凝在青石板上,连叶尖垂落的夜露都似悬在半空,没了滴落的声响。
远处虫鸣骤停,守夜人的脚步声也消失在拐角,只剩屋内飘来的淡淡药香,在空气里沉沉浮着。
沈砚垂手立在门前,指节无意识地抠着廊栏木纹。他盯着门板上的暗纹,眼底翻着悔意——若不是他忍不住,把那些压了多年的真相说给小小听,她怎会因这些旧事伤神,连身子都受了累?或许瞒着她,至少能让她安稳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醒着的模样都见不到。
阿狸攥着镜碎片的手越收越紧,锋利边缘又往掌心陷了半分,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渗,他的目光像钉子般钉在门板上,连血珠滴在鞋面上都未曾察觉。
目光落在沈砚僵直的背影上,心里已笃定:沈砚连让小小平平安安都做不到,往后护着小小的事,该换他来。前世没能护住她的遗憾,这一世绝不能再重演。
两人隔着两步距离,谁都没开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有阿狸掌心偶尔落下的血珠,“嗒”地砸在青石板上,在死寂里晕开一小团红,又很快被静得发闷的夜吞了回去……
两人正僵着,内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凝滞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太医提着药箱走出来,青袍下摆沾着浅褐色药渍,鬓角白发在廊灯下泛着冷光,脸上的疲惫几乎要垂下来。
他摘下沾着药香的手套,对着两人轻叹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老夫已尽力调理,刚又调整了药剂配伍,你们照方抓药,务必严格遵循文火慢煎、每日三次温服之法。”
沈砚猛地抬眼,喉结滚了滚,声音发紧:“太医,她……”
“能不能醒,要看暮姑娘自己的命数。”太医打断他,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紧闭的门板上,语气沉了几分,“她身子本就亏空,这次又耗尽心神,撑不撑得过来,全凭她的意志。”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就粘在了阿狸垂着的手上——青铜镜碎片嵌在掌心,暗红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团红痕。
太医眉头骤然蹙起,刚要开口,阿狸却先攥紧了碎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哪怕……哪怕换我来担,也行。”
“法子眼下是没有了,但你这手得治。”太医上前半步,语气添了几分急切,“伤口深,再拖会感染,跟我去偏院处理下。”
“不用。”阿狸立刻往后缩手,指节泛得发白,目光像钉子般钉在门板上,“我得在这儿守着,我怕她醒了见不到人。”
指尖的刺痛像被掐灭了似的,他满心想的都是不能再错过暮小小睁眼的时刻。
太医还想劝,沈砚忽然开口,声音比先前沉了些,褪去了对峙时的锐利,多了几分妥协:“你先去。这里有我守着,但凡有一点动静,我立刻让人叫你。”
阿狸侧头看他,眼底仍凝着疑虑,血珠顺着碎片边缘往下滴,在石板上积成小小的一滩。
他沉默片刻,目光先扫过房门,再落回沈砚脸上,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我只去一刻钟。这期间,若小小再出半分差错——”他攥着碎片的手又紧了紧,碎片几乎要嵌进肉里,“我真的会杀了你。”
沈砚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我知道。快去处理吧,她醒了,该不想看你满手是血的模样。”
太医见状,温声补了句:“一刻钟足够敷药包扎,不耽误你守着姑娘。”阿狸这才松了些力道,跟着太医往偏院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目光牢牢锁在房门上,连血珠顺着指尖滑落都未曾察觉,确认没异样后,才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