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棋局、无声的授课和马嘉祺暗自进行的解读研究中悄然流逝。庄园里的蔷薇花期渐过，空气里多了几分夏末的燥热与草木蒸腾的气息。
马嘉祺对那卷羊皮卷的解读有了初步进展。结合丁程鑫“传授”的知识和他自己的推断，他基本可以确定，那个荆棘血滴图案代表的正是一种名为“荆棘之心”的古老契约。这种契约远比普通血奴契约霸道，它不仅束缚肉体与血液，更试图捆绑灵魂，形成一种近乎“共生”的关系。契约一旦成立，极难解除，对主奴双方都有极强的约束力，尤其是对灵魂层面。
这解释了为什么丁程鑫有时会流露出那种复杂的、近乎被影响的情绪，也解释了契约反噬时那强烈的痛苦共鸣。但这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因为记载中明确提到，“荆棘之心”的解除条件极其苛刻，甚至可以说是渺茫。
这天夜晚，月色极好，银盘似的月亮高悬天际，清辉洒满大地，将庄园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梦幻的光晕中。马嘉祺因为思索契约的事情有些心烦意乱，便没有待在房间，信步走到了花园里。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余热。他走到那处爬满蔷薇的凉亭下，看着月光下仿佛在发光的残花，心情复杂。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回过头，丁程鑫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花园，正站在不远处一丛茂盛的紫阳花旁，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影，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吸血鬼，反倒像月下偶然降临的神祇，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静谧与……孤高。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马嘉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月光融为了一体。
马嘉祺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看着。这样的丁程鑫，与他认知中那个强势、冷漠、偶尔失控的吸血鬼亲王截然不同，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人去探究的孤独感。
过了许久，丁程鑫似乎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低下头，这才发现了凉亭下的马嘉祺。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缓步走了过来。
“还没休息？”丁程鑫走进凉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睡不着，出来走走。”马嘉祺答道。
丁程鑫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目光也投向那轮明月：“今天的月亮，很像很多年前，我在东方见过的一轮。”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但马嘉祺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这是丁程鑫第一次主动提及与“过去”相关的、带有具体场景的记忆。
“东方？”马嘉祺顺着他的话问道，语气尽量显得随意。
“嗯。”丁程鑫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月亮上，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还没有这座庄园。我在一片竹林里，遇到过一个……吹着奇怪乐器的人。乐声很哀婉，就像今晚的月光。”
他的描述很模糊，但马嘉祺却能想象出那幅画面——古老的东方月夜，竹林，哀婉的乐声，以及一个孤独的、可能还带着些许迷茫的吸血鬼。
“后来呢？”马嘉祺轻声问，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倾诉时刻。
丁程鑫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没有后来。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如同蜉蝣。一曲终了，或许便是永别。”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历经无数离别后的漠然，但马嘉祺却听出了那漠然底下，深埋的、或许连他自己都已遗忘的怅惘。
漫长的生命，见证无数相遇与别离，最终留下的，恐怕只有这亘古不变的月光，和深入骨髓的孤独。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坐在凉亭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没有剑拔弩张的静谧时刻。夜风吹拂，带来花草的簌簌声响和远处不知名虫子的低鸣。
“马嘉祺。”丁程鑫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嗯？”
丁程鑫转过头，暗红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不那么幽深，反而泛着一种如同红酒般醇厚的光泽。他看着马嘉祺，很认真地看着，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灵魂的模样。
“如果……我是说如果，”丁程鑫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没有猎人与吸血鬼的身份，没有契约的束缚，你我之间，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惊心动魄。马嘉祺完全愣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看着丁程鑫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在月光下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红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强迫、囚禁与对立之上，那些棋局的平和、无声的授课、甚至此刻月下的静谧，都像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底下是深不可测的鸿沟。
“……我不知道。”马嘉祺最终给出了一个诚实的、也是无力的答案。
丁程鑫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笑容，转回头，重新望向月亮。
“是啊，谁知道呢。”他轻声说，语气飘忽得像要融进月光里。
之后，两人再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月色西沉，凉意渐深。
回到房间后，马嘉祺躺在床上，耳边却反复回响着丁程鑫那个问题，和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寂寥的侧影。
那个问题，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入了他的心田。而丁程鑫今夜流露出的、不同于以往的脆弱与真实，也让马嘉祺一直以来的恨意与抗拒，产生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动。
狩猎者的心墙，似乎在月光的催化下，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而猎物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投入了一颗名为“可能”的石子，漾开了混乱的涟漪。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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