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念头——为了我自己而凝聚——像一颗被强行按进贫瘠土壤的种子,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却也脆弱得随时可能被风吹散。我知道这很难,近乎妄想,但这是我唯一能看到的、不至于彻底湮灭的路径。
回到宿舍时,天已大亮。推开门,意外的,徐伦在里面。她坐在我的书桌前,背对着我,听到开门声,也没有立刻回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你去哪儿了?”她的声音传来,平静,却像冰面下的暗流。
“随便走走。”我答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我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靠近她,或者解释什么。
徐伦终于转过身。她脸上没有怒气,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锐利得像能剥开皮肉,直刺灵魂。“我找了你一早上。”她说,“打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手机没电了。”这是个拙劣的借口,我们心知肚明。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曾经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心的身高差,此刻只带来压迫感。“F.f,”她叫我的名字,每个音节都带着重量,“告诉我,昨天晚上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那里面有审视,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愤怒?我知道,她在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一次收回那些“大逆不道”之言的机会。只要我此刻服软,承认那只是一时糊涂,一切似乎都可以回到“正轨”。
回到那个作为她“女朋友”的、安全的、被定义的轨道。
我的喉咙发紧,体内那些刚刚试图凝聚的意识流又开始不安地躁动。散掉,或者回去,似乎都比坚持那条未知的、布满荆棘的路要轻松得多。
但我看到了林间承太郎沉默的背影,听到了他关于“海”与“凝聚”的话语。我也感受到了安娜苏那如同解剖刀般的目光,和他那句“污染掉周围的一切”的预言。我更清晰地记得,自己独自在便利店玻璃上看到的、那个苍白空洞的倒影。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都有些刺痛。
“是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比想象中要坚定一些,“我是认真的。”
徐伦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消失了。她点了点头,极慢,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她笑了,那笑容冰冷,没有一丝暖意。
“好,很好。”她后退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个动作本身就像一道鸿沟的宣言,“F.f,你似乎忘了,或者说,你从未真正明白——你能留在这里,在这个‘人类’的世界,是因为我。”
她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你的学籍,你的身份,你这一切……都是基于你和我的‘关系’才得以存在和维持的。离开了这个前提,你猜,你会怎么样?”
我怔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我从未……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我一直以为,我的存在是独立的,只是恰好与徐伦产生了联结。我忘了,我这个“非人”之物,能如此自然地融入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一个需要“理由”的奇迹。而徐伦,就是那个“理由”。
她看到了我脸上的震惊和瞬间的苍白,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看来你是真的没想过。”她的语气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所以,别再说那些幼稚的、关于‘寻找自己’的傻话了。你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资本。”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明天,我希望能看到‘我认识的F.f’回来。”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我却感觉那声音像惊雷一样在耳边炸开,震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资格?资本?
原来,我所以为的依存,不仅仅是情感上的,更是生存意义上的。我所谓的“自我”,从一开始就构筑在流沙之上,只要徐伦抽走她给予的“身份”,我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合法性都会失去。
散开?或许连散开的自由都没有。等待我的,可能不是回归虚无,而是被这个拒绝“异常”的世界规则所……“处理”掉?
安娜苏的声音仿佛再次阴魂不散地响起:“……在挣扎中,污染掉周围的一切?”
我坐在床沿,浑身冰冷。刚刚燃起的那一点微弱的、关于“为自己凝聚”的火苗,被徐伦这盆冰水兜头浇下,只剩下几缕呛人的青烟。
我还能怎么办?
反抗?以什么反抗?我连存在的“资格”都是借来的。
屈服?回到那个精致的、没有自我的容器里?
我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我所面临的,不仅仅是一场情感的困局,更是一场关于存在本身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