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去的船

江风凛冽，吹得人骨子里发冷。

沈知砚站在渡口，手中紧握着那枚银质怀表。表针滴答作响，仿佛在替顾淮之数着剩下的时间。他已三日未眠，眼中布满血丝，却依旧死死盯着江面——那艘开往北地的客船，终于缓缓靠岸。

“先生，真要去吗？”小厮追上来，手中拎着包袱，“北地如今戒严，您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沈知砚没有回头，只将包袱接过来，声音沙哑：“若他死，我便陪他死。若他活，我便陪他逃。”

他踏上船板，脚步坚定，像踏在刀锋上，却无半分迟疑。

船行江上，雾气弥漫。他坐在舱中，翻开随身携带的《海棠诗集》——那是他连夜整理的，收录了所有与顾淮之共读过的诗句，每一页都夹着干枯的海棠花瓣。最后一页，他添了一行字：“我自江南来，赴你黄泉约。”

他合上书，望向窗外。

江水滔滔，如时光奔流，不可逆转。

三日后，船抵北地。

城门紧闭，戒备森严。城墙上贴着通缉令，墨迹未干，赫然印着顾淮之的画像，下书：“革命逆党，悬赏千金，活捉者重赏。”

沈知砚低头穿过人群，将斗笠压得更低。他打听到了消息：顾淮之被囚于城西大狱，三日后行刑。

他必须在那之前见到他。

夜半，他潜入狱卒的酒馆，以重金买通一名老狱卒。那人起初不允，直到沈知砚掏出顾淮之的怀表，低声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妻。”

老狱卒怔住，良久才叹：“你这模样，倒真像当年那位先生说的——若有人来寻他，必是江南来的，带着海棠香。”

“他……可还活着？”沈知砚声音颤抖。

“活着，但已不成人形。”老狱卒摇头，“每日受刑，却从不招供。只说……‘我死，事成’。”

沈知砚闭上眼，心如刀割。

“明晚子时，我可让你见他一面。但只能一盏茶时间，且……他未必认得你。”

“够了。”他轻声说，“只要能见他，一眼便够。”

当夜，月黑风高。

沈知砚换上狱卒衣物，随老狱卒潜入大狱。阴湿的通道里，腥臭扑鼻，囚犯的呻吟如鬼哭。他一步步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

终于，牢门打开。

铁栏之内，一人蜷缩在角落，衣衫褴褛，发如枯草，肩上的旧伤溃烂流脓。他听见动静，缓缓抬头——那双曾如寒星般的眼，如今黯淡无光，却在看见沈知砚的瞬间，骤然一亮。

“……知砚？”

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

沈知砚扑跪在地，伸手穿过铁栏，紧紧握住他的手：“我来了，我来接你了。”

顾淮之笑了，嘴角渗出血丝：“你……怎么这么傻？”

“你说过，我是个傻子。”沈知砚泪如雨下，“可我只傻这一次。”

顾淮之用尽力气，将脸贴在铁栏上，望着他：“走……快走。他们明日就要提审你。若被发现，你也会死。”

“我不走。”沈知砚摇头，“你要死，我便陪你死。你要活，我便背你走。我已无家，无业，无命——我只有你。”

顾淮之望着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中带着血味：“好……好一个只有我。”

他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物——是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夹在泛黄的纸页中。

“我被押来时，身上只剩这个。”他轻声道，“我梦见……你在海棠树下等我。”

“我不是梦见。”沈知砚将花瓣贴在唇上，“我就在那里。”

那一夜，他们隔着铁栏，说尽了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天将明时，老狱卒催促：“快走！巡卫要换班了！”

沈知砚起身，最后望他一眼：“等我。我必救你出去。”

顾淮之望着他，轻轻点头：“若你能，我便……不再逃了。”

可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彼此最后的温柔。

沈知砚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而顾淮之，缓缓闭上眼，将那枚与沈知砚一模一样的银质怀表，紧紧攥在掌心——表盖内侧，也刻着一行小字：“知砚，我归来，必娶你。”

可他再也不会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