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裂帛之音

边境的烽火终究还是点燃了。

不是小规模的摩擦，而是南疆一支精锐部队，趁着夜色突袭了北辰边境重镇“赤石堡”。守军浴血奋战，损失惨重，城堡虽未陷落，但南疆军队展现出的强悍战斗力与决绝姿态，彻底打破了边境维持已久的脆弱平衡。

八百里加急军报在深夜送至将军府，那染血的文书和代表最高警示的黑色羽毛，让整个府邸瞬间笼罩在肃杀凝重的气氛之中。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左航盯着沙盘上赤石堡的位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周身散发的寒意，让前来汇报的几位将领都屏住了呼吸。

“伤亡如何？”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守将王贲重伤，麾下三千将士……折损过半。”陈烈的声音沉重，“南疆动用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猛火油，攻势极猛，若非王将军拼死抵抗，赤石堡恐已易主。”

“猛火油……”左航眼中寒光一闪，“看来，南疆这次是下了血本，准备彻底撕破脸了。”

“将军，朝廷那边……”一位副将迟疑地开口。

“朝廷那边本将军自会应对！”左航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斩钉截铁，“传我将令！边境各军进入一级战备，所有防线向前推进三十里！命‘黑云骑’即刻集结，随本将军驰援赤石堡！”

“是！”众将领命，声音洪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战事一起，所有的犹豫与权衡都必须抛诸脑后。左航深知，此刻唯有以雷霆手段反击，方能震慑南疆，稳定军心。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一个念头却如同鬼魅般挥之不去——南疆选择在此时大举进攻，是否与听竹苑里的那个人有关？这是否是某种里应外合的信号？

他必须弄清楚。在离开天枢城之前，他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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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鏖战了一夜的紧张气氛尚未散去，将军府内却响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直奔听竹苑而去。

邓佳鑫一夜浅眠，边境方向的隐约骚动和府内骤然加强的肃杀之气，让他心中不安。他刚起身洗漱完毕，院门便被人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撞开。

左航一身未卸的玄甲，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大步踏入院内。他身后跟着的不再是普通的亲卫，而是四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的“影卫”，这是左航麾下最神秘、也最令人畏惧的力量，专司刺探、暗杀与处理最棘手的任务。

左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站在房门口的邓佳鑫。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探究与复杂，只剩下纯粹的、属于战场统帅的冷酷与审视。

“拿下！”左航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下令。

两名影卫如同鬼魅般上前，一左一右扣住了邓佳鑫的手臂。他们的手如同铁钳，力道之大，让邓佳鑫瞬间蹙眉，但他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向左航，眼中带着询问，却没有恐惧。

“左将军，这是何意？”

左航走到他面前，两人距离极近，邓佳鑫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甲胄上沾染的夜露寒意和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煞气。

“南疆突袭赤石堡，动用新型猛火油，我军伤亡惨重。”左航的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邓佳鑫，你可知情？”

邓佳鑫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愕。南疆主动大规模进攻？这与他所知的和约精神完全相悖。“将军，佳鑫身处此地，与外隔绝，如何得知？”

“不知？”左航冷笑一声，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邓佳鑫胸前微敞的衣襟，将他拉得更近，逼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本将军，你那位南疆王，为何偏偏选在此时发难？你每日弹奏的琴音，除了惑人心智，是否还有传递消息之能？！”

这指控极其严重，近乎直指他为细作。那四名影卫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更加危险。

邓佳鑫因衣襟被攥紧而呼吸微窒，脸颊因缺氧和突如其来的屈辱泛起薄红，但他依旧没有移开目光，清澈的眼底映着左航冰冷而焦躁的面容。

“将军……若认定佳鑫是细作，大可……依军法处置。”他声音有些断续，却异常清晰，“琴音……只是琴音。佳鑫……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左航盯着他，试图从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里找出一丝慌乱或狡黠，却一无所获。只有坦荡，以及一丝……因被误解而产生的淡淡悲凉？

这种认知让左航心中的烦躁更甚。他猛地松开手，邓佳鑫踉跄了一下，才被影卫牢牢架住。

左航的目光扫过院内，最后落在那张石桌的“秋籁”古琴上，以及旁边那盒依旧未动的冰蚕丝弦。

“搜！”他厉声下令，“将这院子，连同他这个人，给本将军里里外外，彻底地搜！任何可疑之物，包括这张琴，都给本将军拆开查验！”

“是！”影卫领命，立刻开始行动。这一次的搜查，远比之前陈烈那次更加彻底、更加粗暴。书本被撕开，床铺被拆散，墙壁地板被仔细敲击，甚至连院中的泥土都被翻起。

邓佳鑫被两名影卫牢牢制住，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如同狂风过境般摧毁着这方他仅有的、勉强可称为“安身”之所。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再发一言。

当一名影卫伸手要去动那“秋籁”古琴时，邓佳鑫猛地睁开眼，脱口而出：“别碰它！”

那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切与……恳求？

左航眸光一凝，挥手制止了那名影卫。他走到琴前，手指抚过冰凉的琴身。“怎么？这琴里，果真藏着秘密？”

邓佳鑫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此琴乃先父遗物，对佳鑫而言，重于性命。其中……并无任何机关消息，将军明鉴。”

左航审视着他，又看了看那张古朴的琴。他并非不通情理之辈，也看得出邓佳鑫对这张琴的珍视非同一般。他沉吟片刻，对影卫道：“仔细检查琴身外部，若无夹层，便罢了。”

影卫依言仔细检查后，回报：“将军，确无异常。”

此时，其他地方的搜查也已完毕，同样一无所获。没有密信，没有机关，没有任何能与外界通信或藏匿武器的证据。

院内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席卷。

左航站在原地，看着在影卫挟制下，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的邓佳鑫，心中那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反而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或许是的……误判的疑虑。

难道，南疆的进攻，真的与这质子无关？难道那琴音，真的只是巧合？

可若如此，南疆为何偏偏选在此时？

“看好他。”左航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深深看了邓佳鑫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带着影卫，如同来时一般，决绝地离开了这片狼藉。

院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声如同敲在心上。

邓佳鑫独自站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院子中央，阳光照射下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缓缓走到石桌旁，看着完好无损的“秋籁”，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琴弦，发出一声微弱的颤音。

他抬起头，望向左航离去的方向，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如同秋日寒潭般的冷意与决绝。

裂帛之音已响，信任的薄纱被彻底撕碎。

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或许只剩下赤裸裸的、囚徒与看守的对立。

而边境的烽烟，正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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