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宗的人铩羽而归,山门前残留的那点火系术法的焦糊味,很快被山风吹散。
阿石和阿土围着林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七嘴八舌地描述着刚才掌门如何“一言退敌”。林月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她走到那根被赤焰指擦出焦痕的殿柱前,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灼热的木质表面。
“勇于敢则杀……”她低声重复着这句经文,心头那份明悟愈发清晰。这力量并非无敌,它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至高规则的“判定”。周通心怀恶意,主动出手,其“勇”在于恃强凌弱,其“敢”在于破坏规矩,故而引动反噬。若对方并无此心,或者力量层级远超这规则能影响的范畴呢?
这经书,是利器,也是悬在头顶的剑。用得不好,反噬自身也未可知。
“掌门,您没事吧?”二徒弟,名叫阿木,此刻也拄着一根新削的木棍,一瘸一拐地从偏殿挪出来,脸上带着担忧。他的腿伤在多宝阁送来的丹药调理下好了大半,但伤及筋骨,还需时日将养。
“无妨。”林月收回手,看向三个徒弟。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和充足的(相对以前而言)资源供给,三个少年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不再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修为也各有精进,阿石和阿土稳固在练气六层,阿木虽受伤,底子也在恢复,接近练气五层。
但这样的实力,去参加宗门大比,依旧是垫底中的垫底。除非……她能把那本《道德经》的力量,更稳定、更隐蔽地“借”给他们。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接下来的日子,林月几乎足不出户,整日泡在那本《道德经》里。她不再漫无目的地诵读,而是尝试着将神识沉浸其中,去感受那文字背后流淌的、无形的规则之力。
她发现,当她心静如水,摒弃杂念时,经文的字迹会在神识中微微发亮,仿佛与某种冥冥中的存在产生了共鸣。她尝试着将不同的句子,用神识勾勒,引动其力量。
对着阿石练习御剑术时,她于心中默念:“**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阿石那原本滞涩、歪歪扭扭的剑光,竟真的变得灵动了一丝,轨迹也顺畅了不少,虽然依旧稚嫩,却少了几分僵硬。
对着阿土打坐炼气时,她默念:“**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阿土周身躁动的灵气,似乎真的平和了些许,纳入丹田的效率隐隐提升。
甚至对着那口日渐充盈、带着微薄灵气的井水念“**上善若水**”,井水的灵气浓度竟也缓慢地增加着。
这些效果微乎其微,时有时无,远不如直接念出经文对敌时那般立竿见影、规则判定明确。但这给了林月一个方向——或许,这经文的力量,更适合作为一种“辅助”和“滋养”,潜移默化地改变自身与环境,而非直接用于攻伐。
直接攻伐,代价不明,风险太大。
她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这种“辅助”模式的探索上。她开始教导三个徒弟在修炼时,心中存想某些特定的经文句子,并不要求他们理解深意,只求其“意韵”。
“阿石,御剑时想着‘无有入无间’,意念要穿透阻碍,而非硬碰硬。”
“阿土,行气时存想‘绵绵若存’,感受灵气如丝如缕,连绵不绝。”
“阿木,养伤时默念‘归根曰静’,让躁动的气血沉静下来,回归本源。”
三个徒弟虽不明所以,但对掌门已是奉若神明,依言照做。起初并无明显感觉,但日复一日,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修炼似乎真的顺畅了一些,对功法的理解也隐隐有了新的角度。尤其是阿木,腿伤的恢复速度明显加快,原本预计需要两三个月才能痊愈,现在看来,或许赶上宗门大比时,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这种变化是内在的,细微的,不显山不露水。从外面看,玄天宗依旧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山头,师徒几人修为低微,毫不起眼。
期间,北辰剑尊偶尔会消失片刻,回来时,会带回一些关于西山灵脉处置进展的消息,或是几枚记录着外界情报的玉简。他话依旧很少,但林月能感觉到,他对玄天宗,或者说对她这个掌门和那本经书,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关注。
他从不多问,只是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隔绝着外界大部分的风雨,让林月能有这片相对安宁的空间去摸索。
这一日,北辰剑尊再次现身,将一枚青色玉简递给林月。
“宗门大比,细则已出。三日后,出发。”
林月接过玉简,神识沉入。玉简内详细罗列了大比的规则、场地、以及参与宗门的名单。玄天宗的名字,赫然排在末尾,后面标注着“弟子三人,掌门带队”。
大比地点设在千里外的青岚宗,是方圆万里内最大的宗门之一。比赛分为团体战与个人战,团体战考验宗门综合实力与配合,个人战则是弟子间的擂台较量。奖励颇为丰厚,尤其是前十名的宗门和个人,能获得进入“云梦秘境”的资格以及大量修炼资源。
云梦秘境……林月眼神微动。那似乎是上古遗留的一处碎片空间,里面机遇与风险并存。
她收起玉简,看向殿外。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殿宇镀上了一层残破的金边。
三天后,就是检验这强行“催熟”的玄天宗,和她这个半吊子掌门,成色几何的时候了。
她摸了摸怀里那本陪伴了她数月、已然有些卷边的《道德经》。
是骡子是马,终归要拉出去遛遛了。只是不知道,她这靠着“贷款”和“因果律”撑起来的门派,能不能在真正的修真界舞台上,站稳脚跟。
“准备一下,”她转身,对三个眼巴巴望着她的徒弟说道,“三日后,出发,参加宗门大比。”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出发前夜,林月将三个徒弟叫到跟前。多宝阁送来的物资里,有几套质地尚可的青色道袍,虽算不上法器,但浆洗得干净,穿在身上,总算让三个半大少年褪去了几分穷酸气,多了些精神。
林月自己也换上了一身同样的青袍,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她目光扫过阿石、阿土,以及伤势已好了七八成、勉强能正常行走的阿木。
“此次大比,重在参与,开阔眼界。”林月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无需强求名次,但需谨记,你们代表的是玄天宗。遇事,不惹事,也不怕事。”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三枚薄薄的玉符。这是她这几日尝试的成果,将《道德经》中几句具有“守拙”、“护身”、“宁心”意蕴的经文,以自身微薄的神识结合那玄妙的规则之力,勉强烙印其中。效果如何,她心里也没底,但总归是多一层保障。
“这玉符贴身收好,危急时可护持心神。”她将玉符分给三人,“记住我平日让你们存想的经文,临敌时或有用处。”
三个徒弟珍而重之地接过玉符,贴身藏好,齐声应道:“是,掌门!”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
山门外,北辰剑尊负手而立,脚下并无飞剑。他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师徒四人,淡淡道:“走吧。”
说罢,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卷起林月四人。下一刻,周遭景物飞速倒退、模糊,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林月只觉得眼前一花,待视野再次清晰时,已然身处云端之下。
脚下是绵延青山,前方远处,一片巍峨的宫殿群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灵气氤氲,霞光道道,正是青岚宗所在。
缩地成寸,还是御气行空?林月心中凛然,这位剑尊的实力,深不可测。
北辰剑尊并未直接飞入青岚宗山门,而是在山门外数里的一处平台按下云头。此刻平台上已是人头攒动,各色服饰的修士来来往往,驾驭着飞剑、葫芦、玉梭等各种法器,灵光闪烁,好不热闹。与那些或华丽、或气势不凡的队伍相比,仅有五人、且衣着朴素的玄天宗一行人,显得格外寒酸。
尤其是当有人认出北辰剑尊时,更是引来无数惊疑、探究的目光。北辰剑尊为何会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落小派混在一起?
北辰剑尊对周遭目光视若无睹,只对林月道:“自行入内报到。”随即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不知隐于何处。
林月定了定神,带着三个有些拘谨的徒弟,随着人流走向青岚宗那气势恢宏的山门。巨大的玉石牌坊下,有青岚宗弟子负责接待和登记。
“宗门,姓名,参赛弟子人数。”负责登记的青岚宗弟子头也不抬,语气公式化。
“玄天宗,林月,弟子三人。”林月平静回答。
那弟子执笔的手一顿,抬起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和一丝古怪。“玄天宗?”他显然听说过这个“著名”的穷困门派,又看了看林月身后三个修为低微的少年,嘴角撇了撇,在一枚玉牌上刻下信息,随手丢给林月,“丙字区域,七十六号院。这是你们的身份玉牌和住处指引,别走错了。”
那语气中的轻慢,让阿石阿土脸上都有些涨红。林月却只是接过玉牌,道了声谢,便按照指引,向着所谓的“丙字区域”走去。
丙字区域位于青岚宗外围,灵气相对稀薄,房舍也明显简陋许多,多是些低矮的石屋或木屋,分配给像玄天宗这样的小门派或散修。七十六号院更是在角落处,一个小院子,几间陈设简单的屋子,胜在清净。
安置下来后,林月吩咐徒弟们打坐调息,适应环境,自己则走出院落,打算熟悉一下场地。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哄笑声。
“哈哈哈!快看!这不是那个靠着女人巴结上多宝阁和北辰剑尊的玄天宗吗?”几个穿着统一火红色道袍的修士挡在了路前,为首的正是之前在山门前铩羽而归的周通!他身边还跟着几个气息更强的五行宗弟子,显然都是来参加大比的。
周通一脸怨毒地盯着林月,声音刻意放大,引得周围不少修士驻足观望,对着林月指指点点。
“听说你们掌门有点邪门歪道的手段?可惜啊,宗门大比,靠的是实打实的修为和传承!就你们那三瓜两枣,怕是连团体战的初筛都过不去吧?”周通旁边一个马脸修士讥讽道。
“可不是嘛,还有个瘸子徒弟?这是来参加大比,还是来要饭的?”另一人附和着,目光扫过林月身后的院落,满是鄙夷。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阿石气得拳头紧握,阿土眼睛都红了,连伤势未愈的阿木也咬紧了牙关,身体微微颤抖。
林月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通几人。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神念中,不乏幸灾乐祸和审视。
她深吸一口气,并未动怒,也未争辩。这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在周通等人愈发得意的目光中,在周遭或同情或鄙夷的注视下,林月只是缓缓地、用一种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念出了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没有灵光爆闪,没有气势勃发。
但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正唾沫横飞、极力贬低玄天宗的周通,嗓子眼里像是突然被塞了一团棉花,后面更恶毒的话戛然而止,呛得他连连咳嗽,脸憋得通红。
他旁边那几个帮腔的五行宗弟子,也莫名觉得舌根发僵,想要再嘲讽几句,却发现脑子里准备好的词句变得模糊混乱,张了张嘴,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滑稽。
周围看热闹的修士们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那玄天宗的女掌门只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五行宗的人就像集体哑巴了似的?
林月不再看他们一眼,对身后三个兀自气愤的徒弟轻声道:“走吧,狗吠挡路,难道我们还要吠回去不成?”
她带着徒弟,从容地从僵立当场的周通等人身边走过。
直到林月几人走远,周通才猛地喘过气来,又惊又怒,指着林月的背影,想骂,却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刚才要骂什么,只剩下一种憋屈和莫名的恐惧。
这女人……果然邪门!
而周围那些原本带着轻视的目光,此刻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几分惊疑和审视。
这玄天宗,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么简单。那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听起来平平无奇,为何能有如此诡异的效果?
青岚宗深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上,北辰剑尊凭风而立,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丙字区域那条小路上。他冰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大比尚未开始,暗流已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