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夏天总带着股青铜鼎被晒烫的味道,可始皇帝的銮驾里却冷得像放了三冬的冰鉴。嬴政蜷在宽大的辒辌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枚传国玉玺——这玩意儿上周还被他用来砸过递“长生药”奏折的太监,如今却沉得像坠了铅。
“陛下,前方沙丘平台行宫,要不要歇脚?”内侍赵高的声音裹着蜜,甜得能粘住苍蝇。嬴政眼皮都没抬,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嗯”字。他最近总觉得胸口发闷,像是吞了整座骊山,连方士们吹嘘的“蓬莱仙露”,喝起来都跟关中的井水一个味儿。
同行的公子胡亥正蹲在车外,用树枝在沙土上画鲍鱼。这位十七岁的皇子满脑子都是宫宴上的歌舞和猎狗,压根没注意到父亲的銮驾慢得像只老乌龟。“赵公公,您说父皇这次东巡,真能找到长生不老药吗?”他仰着脸问,树枝上的鲍鱼尾巴还翘得老高。赵高弯腰替他拍掉裤腿上的土,指甲盖里的泥都透着精明:“公子放心,陛下洪福齐天,定能带着仙药回来。”心里却在嘀咕:这老龙怕是要断气在半道上了。
变故发生在夜半。嬴政猛地坐起身,想喊人拿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看见窗外的月亮像块被啃过的月饼,忽明忽暗,恍惚间竟想起年轻时灭六国的场景——那时他骑的黑马能日行千里,如今却连翻身都要靠人扶。等赵高和李斯冲进殿时,始皇帝已经歪在榻上,眼睛瞪得溜圆,手指还指着案上那封没发出去的遗诏——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传位长子扶苏”。
李斯吓得腿肚子转筋,这位开国丞相这辈子处理过无数棘手事,却从没见过真龙驾崩在野外。“赵公公,这、这可怎么办?”他扯着赵高的袖子,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赵高却异常镇定,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突然笑了:“丞相别急,公子胡亥不是还在外面画鲍鱼吗?”
接下来的三天,沙丘行宫上演了一出荒诞剧。赵高先是把胡亥拉到柴房,用半块桂花糕哄得这位糊涂公子点头:“只要你听我的,以后宫里的歌舞任你看,猎狗任你骑。”接着又找到李斯,拍着胸脯保证:“扶苏要是继位,你这丞相之位怕是坐不稳;要是立胡亥,咱们俩照旧吃香的喝辣的。”李斯盯着地上的蚂蚁,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点了头——他实在舍不得那套镶玉的丞相朝服。
为了掩盖始皇帝驾崩的消息,赵高想出个馊主意:把几车鲍鱼堆在銮驾周围。一时间,整个东巡队伍都弥漫着一股咸腥气,胡亥嫌臭,捏着鼻子问赵高:“公公,这鲍鱼要堆到什么时候?”赵高摸着他的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等咱们把您扶上龙椅,就把这些鲍鱼全赏给下人。”
车队慢悠悠地往咸阳赶,赵高则在车里伪造遗诏,不仅把皇位判给了胡亥,还加了条“赐死扶苏、蒙恬”的命令。信使快马加鞭出发时,胡亥正趴在车窗上看风景,突然问:“赵公公,扶苏哥哥要是回来,会不会打我?”赵高赶紧把他拉回来,塞给他一块蜜饯:“放心,他再也回不来了。”
等銮驾终于抵达成阳,胡亥穿着不合身的龙袍,被赵高和李斯架着走上殿。文武百官看着这位新皇帝——他腰间还挂着玩泥巴用的小铲子,脸上甚至沾着点桂花糕的碎屑,都憋着想笑,却又不敢出声。而那辆装着始皇帝遗体的辒辌车,早已被悄悄拉去骊山陵墓,只留下满街的鲍鱼味儿,在咸阳城的风里飘了好几天。
胡亥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大臣,突然觉得没意思——这椅子没有宫里的秋千舒服,连个陪他画鲍鱼的人都没有。他扯了扯赵高的衣角:“公公,我想回宫看歌舞。”赵高赶紧点头哈腰:“陛下别急,等处理完正事,奴才就陪您去。”心里却在盘算:这新龙椅,以后怕是要由我来坐了。
而远在北疆的扶苏,接到那封伪造的遗诏时,正和蒙恬在城楼上看雪。他看着“父赐子死,子不得不死”的字样,苦笑一声,拔出佩剑。蒙恬想拦,却被他按住:“父皇要我死,我怎能不从?”剑光闪过,这位本应继承大统的公子倒在雪地里,鲜血染红了一片白雪,像极了咸阳城宫墙上的朱砂。
消息传回咸阳时,胡亥正在宫里看歌舞,听到扶苏死了,他愣了愣,随即又拍手笑起来:“太好了,以后没人跟我抢猎狗了!”赵高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阴笑——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那座金碧辉煌的咸阳宫,从此便成了糊涂皇帝和奸佞宦官的游乐场,只等着后来的楚人一炬,烧出漫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