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

水晶消融，如同冰雪遇阳。

失去了那层坚固的隔绝，宋盼枝周身枯槁的气息似乎微微流动了一下，但她依旧双眸紧闭，深陷于昏迷之中，只是那紧蹙的眉宇，似乎因封印的解除而稍稍舒展。

沈晏枫和许鸢年立刻上前。

许鸢年半跪在玉台边，双手虚按在宋盼枝上方，湖绿色的灵力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体内。青鸾的治愈之力带着蓬勃的生机，小心地滋养着那近乎干涸的重明鸟本源，抚慰着被反复抽取力量后留下的创伤。

沈晏枫则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过宋盼枝苍白的面容和破损的衣物，白泽血脉无声运转，试图从她身上读取更多信息。然而，上古神兽的位格极高，加之她此刻状态极差，他只能感受到一片灼热的混沌与深沉的疲惫，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却依旧在灵魂深处燃烧的不灭火焰。

“她的本源亏损极大，神魂亦有震荡，但……根基未毁。”许鸢年缓缓收手，语气带着一丝庆幸，“只是不知何时能醒。”

她的目光转向另一副依旧被水晶封印的棺椁，苏怡初安静地躺在其中，周身缭绕的蚀神瘴似乎因为沈轻灵方才的失控而活跃了几分，让许鸢年秀眉微蹙。

就在这时——

“咳……”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楚的咳嗽声响起。

玉台上，宋盼枝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挣扎着要摆脱沉重的梦魇。

沈晏枫和许鸢年精神一振，立刻全神贯注地看向她。

那双曾如烈酒般醇厚的眼眸，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时，只剩下迷茫与虚弱。她的视线没有焦点，涣散地扫过陌生的、由珊瑚和水晶构筑的殿顶，然后缓缓移动，落在了近处的沈晏枫和许鸢年身上。

警惕，瞬间取代了迷茫。

即便虚弱至此，那属于上古神禽的警觉与骄傲依旧刻在骨子里。她试图撑起身体，却因无力而重重跌回玉台，只换来又一阵压抑的咳嗽。

“你们……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被砂石磨过，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审视。她的目光尤其在沈晏枫腰间的红色羽毛护身符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但很快被更深的戒备覆盖。

沈晏枫与许鸢年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她们并不相识。

“在下沈晏枫，这位是许鸢年。”沈晏枫上前一步，声音放缓，尽量不刺激到她，“姑娘，我们并非敌人。是你的一位……故人，将你从囚禁之地带至此处的。”

“故人？”宋盼枝眼中困惑更浓，她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努力回想。记忆的最后，是那冰冷的墨玉台，是炼气士贪婪的目光，是蚀神瘴缠绕苏怡初的景象……然后是一片混乱，滔天的水……和一个……模糊的、带着无尽悲伤的银色身影……

“这里是何处？”她哑声问，目光再次扫过这奇异的深海宫殿，这里的氣息古老而悲伤，水灵之气浓郁得令人心惊，却绝非她所知的任何一处福地。

“此地乃一处深海遗迹。”许鸢年温声接口，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团柔和的青色光晕，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姑娘伤势未愈，还需静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与那位银发异眸的尊者是……”

“深海……遗迹……银发异眸……”宋盼枝喃喃重复着，破碎的记忆碎片似乎开始慢慢拼接。她猛地抬头，看向许鸢年，语气带着一丝急迫：“初初……苏怡初呢？她在哪里？！”

她的目光焦急地搜寻，终于落在了旁边那副依旧被水晶封印的棺椁上，看到了其中苏怡初苍白的身影。

“初初！”她挣扎着又要起身，却被许鸢年轻轻按住。

“苏姑娘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被特殊力量封印。”沈晏枫沉声道，“带你们回来的那位尊者状态……不甚稳定，只解开了你的封印。”

宋盼枝身体一僵，停止了挣扎。她靠在玉台上，缓缓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半晌，她才重新睁开，眼中的戒备未消，却多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是不是……忘了许多事？”宋盼枝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模糊的银色身影，那双空洞的异色眸……那不是她记忆里会甜甜叫她“盼枝姐姐”的小鲛人。

沈晏枫默然点头：“尊者神魂有损，记忆混乱，执念颇深。”

宋盼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涌上心口的酸涩与痛楚强行压下。她再次看向沈晏枫和许鸢年，目光锐利了几分：“你们为何在此？有何目的？”

她并未完全相信这两人。万载岁月，人心易变。即便这少年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那根羽毛），即便这女子灵力温和，也难保其背后没有其他图谋。

沈晏枫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机缘巧合，卷入此事。目的很简单，弄清真相，确保无人再借此生事，危及大胤安定。至于二位……若愿告知缘由，或可相助。”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表明了立场，也留下了合作的余地。

宋盼枝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她略显疲惫地重新合上眼。

“我叫……宋盼枝。”她报出了名字，算是初步的、有限的信任。“至于缘由……等初初醒来，等……她稍微清醒些，再说吧。”

她现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向两个陌生人剖白万年前的恩怨与挚友的惨状。当务之急，是恢复力量，唤醒苏怡初，然后……想办法，唤回那个迷失在深海与痛苦中的小灵儿。

偏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遗迹深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寂中，仿佛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压抑的叹息。沉睡的皇者，破碎的神明，迷失的过往，与闯入此地的变数……一切，都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