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偏殿内，夜明珠的清辉无声流淌，将珊瑚与水晶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幽寂。

宋盼枝靠在冰冷的玉台上，许鸢年渡来的青鸾灵力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神魂。那力量平和而充满生机，与她体内霸道灼烈的重明鸟本源并不完全相容，却也起到了安抚与修复的奇效。她闭目调息，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沈晏枫静立一旁，目光并未停留在宋盼枝身上，而是看似随意地扫视着这座偏殿的每一个角落。白泽血脉赋予他的洞察力，让他能捕捉到那些细微的能量流动——墙壁上古老符文的残韵，空气中残留的、属于沈轻灵的悲伤水汽，以及那面东南角水镜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时空涟漪。他在评估环境，也在评估眼前这两位苏醒的“上古存在”。

时间在沉默中点滴流逝。

约莫一炷香后，宋盼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眸中的虚弱和涣散褪去了不少，重新凝聚起属于火焰的锐利与沉淀了万载岁月的深邃。她看向许鸢年，微微颔首，声音虽仍沙哑，却清晰了许多：“多谢。”

“宋姑娘不必客气。”许鸢年收回灵力，温婉一笑，“感觉如何？”

“死不了。”宋盼枝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残缺，带着历经磨难后的疲惫与一丝不变的桀骜。她的目光转向沈晏枫，带着审视，“你说，是‘她’带我们回来的？”

“是。”沈晏枫言简意赅，“尊者状态不稳，记忆混乱，只认得你们是‘要带回家’的人，对其他人……戒备很深。”

“‘家’……”宋盼枝低声重复，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痛楚，她环顾这死寂华丽的囚笼，嗤笑一声，带着无尽苍凉，“这里算什么家。”

她挣扎着，试图坐起身。许鸢年见状，欲上前搀扶，却被宋盼枝抬手轻轻挡开。“不必。”她靠着自己的力量，有些吃力地坐直，目光再次落在那副封印着苏怡初的水晶棺椁上，眼神变得凝重。

“初初的情况，比我要麻烦。”她语气沉了下来，“蚀神瘴……最是恶毒，专蚀神魂。若非她身为朱獳，天生对灾厄有所感应和抵抗，恐怕早已……”她没再说下去，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可有解法？”沈晏枫问道。苏怡初是关键，她若能苏醒，不仅能提供更多信息，其预知与幻术能力或许也能在应对沈轻灵时起到作用。

“两种方法。”宋盼枝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还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其一，找到施术者，杀了，或者逼他解开。其二，以更强大的神魂之力，强行将瘴气拔除、净化。”她看了一眼沈晏枫和许鸢年，“看你们的样子，第一种暂时没戏。第二种……”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晏枫身上，带着探究：“白泽血脉，洞悉万物，或许能‘看’到瘴气根源与流转，加以引导。青鸾之力，安魂愈神，可为辅助。但核心，需要至阳至刚、能焚尽污秽的神火……”

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这里唯一拥有这种“神火”的，只有她，重明鸟。可她现在的状态，自身难保，强行催动涅槃神火，后果难料。

沈晏枫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和她未说的顾虑。“尊者那边……”他提醒道。若宋盼枝强行施展力量，气息外泄，很可能再次刺激到状态不稳定的沈轻灵。

“所以，需要冒险，也需要……沟通。”宋盼枝深吸一口气，望向主殿方向那无边的黑暗，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不能等，初初也等不起。必须试着……和她谈谈。”

她看向沈晏枫：“你身上有我的羽毛，她似乎对此有所反应。或许……你能作为一个‘引子’？”

沈晏枫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一试。”他解下腰间那枚红色羽毛护身符，握在掌心。羽毛触手温热，仿佛内里还蕴藏着不灭的火种。

“鸢年，你在此守候，随时准备接应，并留意苏姑娘的情况。”沈晏枫吩咐道。

许鸢年郑重点头：“殿下小心，宋姑娘小心。”

宋盼枝再次尝试起身，这一次，她稳住了身形，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那属于上古神禽的骄傲风骨，不容亵渎。她与沈晏枫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朝着偏殿入口，向着那片吞噬了沈轻灵的黑暗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柔软的白沙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主殿的入口像是一张巨兽的嘴，幽深，冰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站在入口，能感觉到里面涌出的、更加浓郁纯粹的悲伤与孤寂，几乎要凝成实质。

宋盼枝停下脚步，看着那黑暗，眼神复杂难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勇气，然后，用那沙哑却尽量放柔的声音，向着黑暗深处，轻轻唤道：

“灵儿……”

“小灵儿……姐姐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虚弱，也是压抑了万载的思念与心疼。

“你……还记得吗？你以前……最喜欢坐在我的翅膀上，让我带你飞过云海……”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沉甸甸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来。

沈晏枫握紧了手中的羽毛，白泽的感知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故。

宋盼枝没有放弃，她继续说着，声音轻柔，如同梦呓：

“还有初初……她总喜欢逗你，抢你的珍珠，但你一生气，她又会跑去摘最甜的海果来哄你……”

“我们说过……要一直在一起……看遍这世间的……”

话音未落——

“唰！”

一道银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主殿入口的阴影里。

沈轻灵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月华流仙裙，手持海神戟。银白的长发披散，遮住了部分面容，只露出那双异色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直直地“钉”在宋盼枝脸上。

没有之前的狂暴，也没有空洞的漠然。

那眼神里，是极致的困惑，是挣扎，是仿佛认识却又想不起来的痛苦。

她微微偏着头，像一只警惕又好奇的幼兽，打量着宋盼枝，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是谁……”

“为什么……你说的话……让我……这里……好痛……”

她抬起没有握戟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浮现出真实的、孩童般的委屈与痛苦。

宋盼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灵儿，真的……忘了。连心记得，人却忘了。

而就在这时，沈轻灵的目光，从宋盼枝脸上，移到了她身旁沈晏枫的手中——那枚红色的羽毛上。

她的眼神，瞬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