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对上谢曜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了平时的冰冷和锐利，反而蒙着一层罕见的水雾和……未散尽的痛苦？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做噩梦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谢曜迅速恢复的冰冷所击碎。他几乎是瞬间就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警惕，目光扫过僵在原地的林未，以及他下意识还停留在茶几文件上的视线。
“看什么？”谢曜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寒意凛冽。
林未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连忙移开目光：“我……我出来倒水。”
谢曜坐直身体，抬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脸颊，似乎想驱散噩梦的残余。他没有立刻追究林未偷看文件的事，而是瞥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
“明天周一。”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林未一愣。
“学……学校？”他下意识地问。这几天发生的巨大变故，让他几乎忘记了学生的身份。
“给你请了病假。”谢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几天，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
林未默然。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现在出去，确实和活靶子没区别。
“那你……”他忍不住看向茶几上那些关于张德贵和叶文斌的文件。
“我的事，不用你管。”谢曜打断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管好你自己，别给我添乱。”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将散落的文件整理好，拿起，不再看林未一眼，径直走向书房。
走到书房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
“记住，你父亲的事，和你‘上辈子’捅我的那一刀，是两回事。”
“在我这里，没完。”
说完，他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林未站在原地，手里空空，甚至忘了出来是要倒水。
谢曜最后那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就混乱的心湖。
两回事……
所以他帮自己查父亲死亡的真相，与他因为上辈子那一刀而持有的恨意，是分开的？他可以一边追查家族内部的蛀虫，一边……继续向他索求“上辈子”的代价？
这个男人，到底将他的心分割成了多少份？又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林未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感觉自己像是在凝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学校”这个词语的提及，也让他恍然意识到，那个看似平静普通的校园世界，此刻离他如此遥远。叶澄在那里，其他的同学在那里，而他，却被困在这个豪华的牢笼里，与一个恨他入骨却又出手救他的反派在一起，共同守护着一个足以引爆一切的秘密。
周一，当同学们在教室里朗朗读早读时，他却在命运的悬崖边上徘徊。
这种割裂感，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茫然。
他知道，暴风雨前的宁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无论是来自外部的威胁，还是他与谢曜之间那笔算不清的旧账，都终将有个了结。
接下来的两天，公寓里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林未被变相软禁在这个豪华的牢笼里。网络受限，通讯被监控，他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信息，是客厅那台只播放财经新闻和纪录片的电视。谢曜依旧早出晚归，即使偶尔碰面，也吝于给他一个眼神，更别提交谈。
那份在茶几上惊鸿一瞥的文件内容——张德贵与叶文斌的关联——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林未心里。叶澄的父亲牵扯其中，那叶澄之前的警告和探望，就显得愈发可疑。他到底知道多少？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未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能感受到四周潜藏的危险，却无力挣脱。
他尝试过用客房里配备的纸笔，梳理已知的线索，将父亲、张德贵、李工、叶文斌、谢家、星悦湾项目……所有的人物和事件节点罗列出来，试图找出那条隐藏的线。但缺少关键信息，拼图始终无法完整。
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反复摩挲着那个藏好的U盘，听着父亲最后的录音，任由愤怒和无力感啃噬内心。
第三天下午，林未正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门外忽然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谢曜回来的声音，而是……门铃声？
林未瞬间警惕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谁会来这里？钟点工有钥匙，而且不是这个时间。
他悄悄走到房门后，屏住呼吸倾听。
玄关处传来谢曜走去开门的脚步声。接着，门开了。
一个熟悉的、带着怯意和担忧的声音响起，让林未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
“谢曜同学……抱歉打扰了。我……我听说林未同学生病了，一直没来学校，很担心……他……他是在这里吗？”
是叶澄！
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林未紧紧握住门把手，指节泛白。他想冲出去，想质问叶澄，想把他和他父亲干的好事统统揭穿！但他不能。他现在的处境，如同瓮中之鳖，激怒对方没有任何好处。
门外，谢曜的声音冰冷而疏离：“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我问了王叔……”叶澄的声音更低了，带着被质问的慌乱。王叔？是谢家的司机，还是什么别的关联人？
“他没事。”谢曜的回答简短扼要，带着逐客的意味，“需要静养。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叶澄似乎不甘心，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谢曜同学，你知不知道林未他……他最近在查一些很危险的事情！是关于他父母的！那些事情牵扯很深，他会被卷进去毁掉的！你能不能……能不能劝劝他，不要再查了！”
又是这套说辞！看似关心，实则威胁和警告！
林未咬紧了下唇。
“这是他的事。”谢曜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叶澄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我……我是关心他！而且……而且那些事情，万一牵扯到……牵扯到谢家怎么办？谢曜同学，你就不为你自己家想想吗？”
他终于图穷匕见。表面是关心林未，实则是担心火烧到谢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担心火烧到与谢家有牵连的、他父亲叶文斌的身上！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未能想象谢曜此刻冰冷的眼神。
“说完了？”谢曜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说完了就滚。”
“谢曜！你……”
“砰！”
沉重的关门声打断了叶澄未说完的话，也震得林未耳膜嗡嗡作响。
门外安静了。
林未背靠着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脏仍在狂跳。叶澄竟然能找到这里，这说明他们的行踪并非绝对保密。危险，比他想象的更近。
过了一会儿，客厅里传来脚步声，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听到了？”谢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情绪。
林未没有回答。
“他慌了。”谢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弄，“看来，你找到的东西，比我想象的更有用。”
林未猛地抬起头，隔着门板，仿佛能看到谢曜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手里有证据！他甚至乐见其成，利用自己作为鱼饵，搅动浑水，让叶澄和他背后的人自乱阵脚！
自己果然只是一枚棋子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你利用我。”林未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门外沉默了片刻。
“互相利用而已。”谢曜的声音依旧平静，“你想报仇，我想清理门户。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暂时？”林未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等事情结束，”谢曜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我们之间的账，再慢慢算。”
我们之间的账……上辈子那一刀。
林未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如此。他帮自己，是为了更方便地“算账”。在他眼里，自己始终是那个捅了他一刀的仇人。
刚才因为共同面对叶澄而升起的一丝微妙的同仇敌忾，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绝望。
他靠着门板，闭上眼。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盟友。谢曜是比那些明面上的敌人更危险的存在，因为他既掌握着你的生死，又对你怀着刻骨的仇恨。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林未下意识地点开。
只有简短的六个字，却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U盘，交出来。否则……」
后面没有文字，只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的，是他那间破旧出租屋的门口。门板上，用红色的油漆，画着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充满了威胁意味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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