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点余温,吹得明德中学门口的两排香樟树沙沙响。池砚舟背着半旧的黑色书包,站在公交站台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校服口袋里的薄荷糖。糖纸在指腹间蹭出细碎的声响,混着远处早高峰的车流声,成了这个周一早晨最寻常的背景音。
他抬头看了眼站台上方的电子钟,七点二十五分。还有五分钟早读课,按照往常的速度,穿过校门口那条栽满银杏的小路,刚好能在打铃前踏进高二(1)班的教室。可今天他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书包侧袋里装着的物理卷子还没订正完,卷角被昨晚的雨水浸得发皱,像他此刻没理顺的心情。
“借过。”
身后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柠檬水,带着点凉丝丝的甜意。池砚舟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眼角的余光瞥见个穿白色校服的女生。她背着个浅灰色的画板包,帆布材质的包面上印着几簇淡蓝色的绣球花,边角处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颜料,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钴蓝。
女生脚步轻快地从他身边走过,校服裙摆被风掀起个小小的弧度,露出脚踝处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池砚舟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挪了几秒,直到她拐进那条银杏小路,才收回视线。他捏了捏口袋里的薄荷糖,糖块已经被体温焐得有点软,甜腻的气息透过糖纸渗出来,莫名让他想起刚才那道声音。
等他慢悠悠地晃到银杏小路时,晨光已经把路面铺成了暖金色。昨晚大概下过小雨,落在银杏叶上的水珠还没干透,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混着树叶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池砚舟走得格外小心,生怕踩碎了那些沾着水珠的叶子——他从小就有点奇怪的执念,总觉得被雨水浸过的落叶,像是藏着夏天没说完的话,碎了就再也听不见了。
走到小路中段时,他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哗啦”一声,像是纸张散落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刚才那道清凌凌的声音,带着点懊恼的轻啧:“怎么偏偏这时候掉……”
池砚舟加快脚步走过去,看见刚才那个背画板包的女生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在银杏叶上的画纸。风还在吹,几张画纸被吹得又往前滚了滚,停在他脚边。他低头看了眼,画纸上是用铅笔勾勒的校园风景,教学楼的飞檐、香樟树的枝桠,还有眼前这条银杏小路,线条细腻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唯独右下角没来得及署名,只留着一小块淡蓝色的颜料印,和她画板包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需要帮忙吗?”池砚舟弯腰捡起脚边的画纸,递过去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女生的手背。她的手很凉,像刚摸过装着冰块的玻璃杯,让他的指尖瞬间麻了一下。
女生抬头看他,眼睛很亮,像落了星光的湖水。她的额前垂着几缕碎发,沾着点银杏叶上的水珠,鼻尖微微泛红,大概是蹲久了有点冷。“谢谢。”她接过画纸,指尖飞快地把散落的画稿拢在一起,动作麻利得不像刚才那个手忙脚乱的人,“我叫阮知鸢,高二(4)班的。”
“池砚舟,(1)班的。”他报上名字,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稿上,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些都是你画的?”
“嗯,上周美术课的作业,要交临摹校园风景。”阮知鸢把画稿塞进画板包,拉链拉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支黑色水笔,在其中一张画纸的右下角飞快地签上名字。她的字迹很清秀,“阮知鸢”三个字的笔画间带着点连笔,“鸢”字的撇捺舒展,像她画纸上的线条一样,透着股灵动的劲儿。
池砚舟看着她签字的动作,忽然想起自己书包里那张皱巴巴的物理卷子。同样是要交的作业,人家的画稿整整齐齐,还带着淡淡的颜料香,自己的卷子却皱得像团废纸,连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想再说点什么,教学楼方向忽然传来了早读课的预备铃声,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清晨的安静。
“糟了,要迟到了!”阮知鸢猛地站起来,画板包往肩上一甩,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跑。跑了两步,她又回头冲池砚舟挥了挥手,嘴角弯出个浅浅的弧度:“谢谢你帮我捡画纸,下次见!”
池砚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银杏小路的尽头,手里还残留着刚才碰过她手背的凉意。风又吹过,一片黄透的银杏叶落在他的肩头,他伸手把叶子摘下来,放在手心捻了捻。叶子的脉络清晰可见,边缘带着点自然的卷翘,像刚才阮知鸢笑起来时弯着的眼角。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银杏叶,又抬头望了望教学楼的方向,忽然觉得刚才那道预备铃声好像也没那么刺耳了。口袋里的薄荷糖还在,他剥开糖纸,把糖块放进嘴里,薄荷的清凉混着淡淡的甜意在舌尖散开,莫名让他想起阮知鸢画板包上的钴蓝颜料——原来秋天的风里,除了香樟和银杏的味道,还能藏着这样让人心里发暖的气息。
等池砚舟晃悠悠地走进教室时,早读课已经开始了。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本语文书,正领着全班同学读《赤壁赋》。他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进去,刚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同桌陆明宇就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咋才来?刚才班主任还在门口查人呢,差点就把你记上了。”
池砚舟没说话,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从里面掏出语文书。书页刚翻开,就看见夹在书里的一片银杏叶——不是他刚才手里的那片,这片叶子更完整,颜色也更鲜亮,边缘还带着点湿润的水汽,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他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刚才在银杏小路上,阮知鸢蹲在地上捡画纸时,身边好像落了不少这样的叶子。
“发什么呆呢?快读书啊。”陆明宇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眼神里满是疑惑,“你今天不对劲啊,平时迟到了都跟蔫了似的,今天怎么还一脸傻笑?”
池砚舟赶紧把银杏叶夹回书里,翻开语文书,跟着全班同学的声音读起来。可眼睛看着书页上的文字,脑子里却全是刚才在银杏小路上的画面——阮知鸢蹲在地上捡画纸的样子,她签字时认真的侧脸,还有她跑开时回头挥手的笑容。连带着嘴里的薄荷糖,好像都比平时甜了几分。
早读课结束后,陆明宇又凑过来,一脸八卦地问:“说真的,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池砚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遇见阮知鸢的事说出来。他只是从桌肚里拿出那片银杏叶,放在手心里,指尖轻轻拂过叶子的脉络。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叶子上,把叶脉染成了暖金色。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香樟树的枝叶在风中晃动,远处的银杏小路隐约可见,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下次,还能在那条小路上遇见她。
第二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函数,池砚舟却有点听不进去。他的目光时不时地往窗外瞟,脑子里全是阮知鸢的样子。他想起她画板包上的钴蓝颜料,想起她画纸上的校园风景,想起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他甚至开始猜测,阮知鸢在(4)班坐在哪个位置,她喜欢上什么课,平时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偶尔会在课间的时候,去操场旁边的银杏树下散步。
“池砚舟,这道题你来解一下。”
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池砚舟猛地回过神,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慌忙站起来,看着黑板上的函数题,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老师讲的内容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根本不知道这道题该怎么解。
“怎么?不会解?”数学老师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不满,“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心思都飞到哪儿去了?”
池砚舟的脸一下子红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抓着衣角。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坐在斜前方的一个女生,偷偷地把一张写着解题步骤的纸条往他这边推了推。他愣了一下,顺着纸条的方向看过去,刚好对上女生的目光——是阮知鸢。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皙。她冲他眨了眨眼,嘴角弯出个浅浅的弧度,像是在示意他赶紧看纸条。池砚舟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他赶紧低下头,飞快地看了眼纸条上的解题步骤,然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出了答案。
“嗯,没错。”数学老师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下次上课认真点,别再走神了。坐下吧。”
池砚舟松了口气,坐回座位上,偷偷地往阮知鸢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已经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黑板,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层金边。他的心里忽然暖暖的,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芽。他拿出笔,在课本的空白处,轻轻地画了一片银杏叶,又在叶子旁边,写了“阮知鸢”三个字,尤其把“鸢”字的笔画描了两遍。
下课铃响后,阮知鸢收拾好课本,准备离开教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阮知鸢。”
她回头一看,是池砚舟。他手里拿着刚才那张纸条,快步走到她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刚才谢谢你啊,要是没有你的纸条,我肯定要被老师批评了。”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阮知鸢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条上,“那道题其实不难,就是老师讲的时候有点快,你下次认真听就好了。”
“嗯,我知道了。”池砚舟点点头,捏着纸条的手紧了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谢谢你帮我。”
阮知鸢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薄荷糖,又看了看他有点泛红的脸颊,忍不住笑了:“不用这么客气吧,一颗糖就想打发我啊?”
“不是,我就是觉得这个糖挺好吃的,想跟你分享一下。”池砚舟的脸更红了,慌忙解释道,“如果你不喜欢吃薄荷味的,那我下次再给你带别的。”
“不用啦,我喜欢吃薄荷糖。”阮知鸢接过糖,剥开糖纸,把糖块放进嘴里,清凉的甜意瞬间在舌尖散开,“谢谢你的糖,很好吃。”
看着她吃糖的样子,池砚舟的心里也甜甜的,像吃了蜜一样。他挠了挠头,笑着说:“你喜欢就好。对了,你刚才在数学课上,怎么会坐在那个位置啊?我之前好像没在(4)班见过你。”
“我是上周才转来的,之前一直在外地读书。”阮知鸢解释道,“所以你没见过我很正常。对了,你是(1)班的,那你们班是不是在三楼最东边啊?我昨天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好像路过你们班门口。”
“是啊,我们班就在三楼最东边。”池砚舟连忙点头,心里有点小窃喜——原来她之前也注意过自己的班级,“你们班在二楼对吧?我之前听陆明宇说过,(4)班在二楼中间。”
“嗯,没错。”阮知鸢点点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了,下次再聊。”
“好,下次再聊。”池砚舟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很满足。他捏着手里的纸条,上面还残留着阮知鸢的字迹,清秀又工整。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校服口袋里,像藏了个珍贵的秘密。
第三节是物理课,池砚舟难得认真地听了一节课。他把昨晚没订正完的物理卷子拿出来,跟着老师的思路一点点订正,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打算下课去问老师。他忽然觉得,好像只要想起阮知鸢,自己就有了学习的动力——他想变得更优秀一点,这样下次再见到她的时候,就能更自信地跟她说话。
下课的时候,陆明宇又凑过来,一脸好奇地问:“你刚才跟(4)班的那个女生说话了?我刚才好像看见她了,长得还挺好看的。”
“嗯,她叫阮知鸢,上周刚转来的。”池砚舟没有隐瞒,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她画画特别厉害,还帮我解了数学题。”
“哇,这么厉害啊?”陆明宇瞪大了眼睛,一脸羡慕地说,“你可以啊,刚认识就跟人家聊得这么熟了。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
“以后再说吧。”池砚舟笑了笑,没有答应。他想把阮知鸢当成自己的小秘密,暂时不想跟别人分享。他从桌肚里拿出那片银杏叶,放在手心里,看着阳光透过叶子的脉络,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忽然想起阮知鸢画板包上的钴蓝颜料,想起她笑起来时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
午休的时候,池砚舟去食堂吃饭。他刚打好饭,就看见阮知鸢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一个人安静地吃着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餐盘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有人吗?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阮知鸢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没人,你坐吧。”
池砚舟在她对面坐下,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低头扒了口饭,假装认真地看着餐盘里的菜,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偷偷地看阮知鸢。她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会抬起头,看向窗外的银杏树林,眼神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你喜欢吃食堂的糖醋排骨吗?”阮知鸢忽然开口问道,打破了沉默。
“啊?喜欢啊,我特别喜欢吃糖醋排骨。”池砚舟连忙点头,心里有点惊喜——她居然注意到自己餐盘里的糖醋排骨了,“你也喜欢吃吗?”
“嗯,我挺喜欢的。”阮知鸢点点头,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我们以前学校食堂也有糖醋排骨,不过没有这里的好吃。”
“真的吗?那你以后可以经常来吃啊。”池砚舟笑着说,“食堂每周一和周四都会做糖醋排骨,味道都挺不错的。”
“好啊,那我以后周四再来尝尝。”阮知鸢笑了笑,眼角弯出个浅浅的弧度。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食堂的饭菜聊到学校的环境,从喜欢的科目聊到兴趣爱好。池砚舟知道了阮知鸢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风景;知道了她喜欢吃薄荷糖,还喜欢喝柠檬水;知道了她以前在外地读书的时候,经常去公园写生,那里有很多银杏树,跟学校里的很像。
阮知鸢也知道了池砚舟喜欢物理,虽然成绩不是很好,但一直在努力;知道了他喜欢打篮球,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去操场打一会儿;知道了他口袋里总是装着薄荷糖,因为他觉得薄荷糖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午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们一起走出食堂,往教学楼的方向走。风轻轻地吹着,卷起地上的银杏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阮知鸢忽然停下脚步,弯腰捡起一片银杏叶,递给池砚舟:“这片叶子挺好看的,送给你。”
池砚舟接过叶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他看着叶子上清晰的脉络,又看了看阮知鸢带着笑意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
“不用这么认真啦,就是一片普通的叶子而已。”阮知鸢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快上课了,我们赶紧走吧。”
“好。”池砚舟跟在她身后,手里紧紧地攥着那片银杏叶。他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因为有了阮知鸢,有了银杏叶,有了薄荷糖,还有那些藏在心里的小窃喜。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希望这个秋天能长一点,再长一点,让自己能多跟阮知鸢待一会儿。
下午的课很快就结束了,池砚舟收拾好书包,准备去操场打篮球。他刚走出教室,就看见阮知鸢背着画板包,站在楼梯口等他。
“你怎么在这里啊?”池砚舟有点惊讶地问。
“我等你一起去操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