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天光还未撕开夜的帷幕，天边只染着一抹极淡的墨蓝，肖婴的寝房里便已亮起一盏小小的油灯。肖战轻手轻脚地绕过雕花屏风，油灯的光透过薄纱灯罩，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望着床榻上熟睡的肖婴，小家伙眉头舒展，呼吸均匀，脸颊泛着健康的粉白，再也不见前几日因噩梦缠身的苍白与惊惶，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悄悄落下。
他没有立刻唤醒弟弟，而是提着油灯去了外间。铜盆里盛着刚打来的温水，他用布巾蘸湿，拧到半干，又将叠好的干净短打练功服放在床头——那是他特意找母亲改小的，布料柔软，袖口和裤脚都缝了暗扣，方便活动。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床榻边，俯身轻声唤道：“阿婴，该起了。晨练要赶在灵气最盛的时候，可不能偷懒。”
肖婴的眼睫颤了颤，很快睁开了眼。没有寻常孩童晨起的迷糊，他的眼神清亮，一想起昨日父亲肖承彦说的“守护肖家”的使命，心中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涌起一股滚烫的冲动——他要变强，要快点变强，再也不要像前世那样，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离去。
“大哥，我马上起！”他利落地掀被坐起，头发还有些凌乱，却动作飞快地接过肖战递来的布巾，胡乱擦了把脸，又跟着肖战的动作，笨拙却认真地系好练功服的暗扣。铜镜里映出小小的身影，虽然瘦弱，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兄弟俩踏着晨露出门时，院外的青石小径还沾着湿意，踩上去“咯吱”作响。路两旁的灵竹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露珠滚落，砸在手背上凉丝丝的。肖家的修炼场在后山的“聚灵谷”，需沿着小径往下走半柱香的路程。越靠近山谷，空气中的灵气就越浓郁，不再是寻常院落里淡淡的气息，而是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裹在身上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踏入聚灵谷的瞬间，肖婴的眼睛亮了。
山谷四面被青山环绕，像一只天然的巨碗，将灵气牢牢锁在谷中。地面铺着丈许见方的青石板，石板缝隙里刻着繁复的金色阵纹，阵纹边缘泛着极淡的光晕，正随着天地灵气的流动缓缓闪烁——这是肖家传承了三代的聚灵阵，能将谷外的灵气牵引进来，让修炼者事半功倍。场地边缘立着三块试剑石，最左边的那块通体黝黑，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剑痕，最深的一道几乎将石头劈成两半；中间的是块白玉石，表面光滑，只有几处浅痕，显然是供初学者练手的；最右边的则是块红石，上面没有剑痕，反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肖战说这是用来测试灵气纯度的。
谷中已有几位肖家子弟在修炼，年纪大些的盘腿坐在阵纹中央吐纳，年纪小些的则在木桩旁练习步法。见到肖战，他们都停下动作，微微颔首致意，目光落到肖婴身上时，带着几分善意的好奇——大家都知道，这位小少爷前几日受了惊，今日竟是来练基本功的。
“我们就在这边练。”肖战带着肖婴走到靠近灵竹的角落，这里相对安静，灵气也更柔和些。他蹲下身，与肖婴平视，语气认真：“阿婴，修炼的第一步是‘感气’，你先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试着去‘看’周围的灵气。不用急，慢慢来。”
肖婴依言闭上眼。对于拥有前世强大神魂的他来说，静心并非难事。不过瞬息，他便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密的光点——那些是灵气粒子，有的泛着浅绿，有的透着莹白，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慢悠悠地在空气中飘荡、碰撞。
他试着像前世引气入体那样，用意念去牵引这些光点。可刚一动念，他就皱起了眉——这具身体的经脉太稚嫩了，细得像田埂里的小溪，灵气粒子刚靠近经脉口，就被卡住，只能一点点往里挤，滞涩得像是在拉着沉重的磨盘。
“别慌。”肖战的声音适时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量，“你能这么快感应到灵气，已经很好了。我初学的时候，花了三天才‘看见’灵气粒子。”他看着肖婴周身渐渐萦绕的微光，心中暗暗吃惊——寻常孩童感气时，最多只有零星几点灵气靠近，可肖婴身边，灵气粒子竟越聚越多，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这等天赋，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缓声吟诵起《星蕴诀》的第一层口诀：“星垂平野，气贯灵台，心若明镜，不惹尘埃……”口诀不长，只有十二句，却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星辉的凉意，顺着耳朵钻进肖婴的心里。这《星蕴诀》是肖家的根基心法，走的是玄门正宗路子，不追求速成，反而着重“淬炼心性”，引导修炼者接引天上的星辉之力——那是比寻常灵气更精纯、更平和的力量，能一点点洗练识海，稳固心神，最是适合打基础。
肖婴凝神听着，心中豁然开朗。前世他练过江氏的《清心诀》，讲究“灵动自在”；也看过蓝氏的《雅正集》，侧重“规矩戒律”，却从未见过如此直指本心的功法。他再次闭上眼，默念口诀，不再强行牵引灵气，而是试着让自己的心神变得像“镜子”一样——不主动索取，只静静映照。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原本滞涩的灵气粒子，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不再是硬挤着往经脉里钻，而是顺着口诀的韵律，慢悠悠地绕着经脉流转，像溪水绕过石头，温和又坚定。更让他惊喜的是，一股淡淡的凉意从头顶落下，那是星辉之力！它不像灵气那样需要引导，而是主动融入识海，像清冽的泉水，洗去了连日来因前世记忆带来的烦躁与阴霾，让他的心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周身渐渐泛起一层极淡的银白光晕，像裹了一层薄薄的月华。周围的灵气粒子被这光晕吸引，开始以他为中心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漩涡。阵纹上的金色光晕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闪烁得更亮了些，将更多的灵气牵引过来。
“这……这是灵气潮汐！”旁边一位练剑的肖家子弟忍不住低呼出声。灵气潮汐是只有天赋极佳的修士在突破时才会出现的景象，一个刚感气的孩童竟能引动，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肖战也愣住了。他当初练《星蕴诀》，花了半个月才让灵气在经脉里顺畅流转，可肖婴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还引动了灵气潮汐！他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骄傲——这是他的弟弟，是肖家的希望！
肖婴完全沉浸在修炼的愉悦中，忘记了时间。直到肖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睁眼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经脉虽然依旧狭窄，却比之前通畅了些，识海也像是被拓宽了一寸，连看东西都觉得更清楚了。
“初次修炼不能太久，会伤经脉的。”肖战递过水壶，语气里满是欣慰，“阿婴，你做得比大哥好太多了。”
肖婴接过水壶，咕咚喝了两口，脸上泛起腼腆的笑：“是大哥教得好。”
接下来的时间，肖战开始教他基础的拳脚功夫。“先练扎马步。”肖战示范着，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弯曲，腰背挺直，“扎马步是根基，能练腿力，也能让你更快适应身体的力量。”肖婴跟着学，一开始腿还会发抖，可他咬着牙坚持，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青石板上，很快晕开一小片湿痕。
肖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没有让他停下——他知道，肖婴要走的路比常人更难，现在多吃点苦，将来才能少受点伤。他一边纠正肖婴的姿势，一边讲解：“出拳要快，收拳要稳，力从腰发，不是用胳膊的劲……”肖婴学得极快，肖战演示一遍的动作，他就能模仿得有模有样，甚至能自己调整细节，让动作更顺畅。
晨练结束时，天已经大亮。回去的路上，肖婴还在琢磨《星蕴诀》——他隐隐觉得，这心法似乎能克制他体内的怨气。前世的他，只能靠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怨气，可怨气就像野草，越压长得越疯；但今日的星辉之力，却能温和地安抚心神，或许……也能安抚怨气？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缠在他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是夜，聚灵谷的灵气渐渐沉寂，肖家的院落里只剩下虫鸣和风声。肖婴躺在床榻上，身旁的肖战已经睡熟，呼吸均匀绵长。他悄悄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自己的手掌——前世，这双手曾握过陈情，驱过走尸，沾满了怨气；而现在，这双手还很稚嫩，却承载着新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那个大胆的计划。
首先，他运转《星蕴诀》，让星辉之力在识海铺开，像一层柔软的屏障，护住自己的心神。然后，他极其小心地释放出一缕微弱的神识——这缕神识被星辉之力包裹着，像裹了一层温玉，慢慢向房间的角落探去。
房间的角落里，游离着几缕极淡的怨气。那是白天打扫时，从院外带进来的，寻常修士根本察觉不到，却逃不过肖婴的感知。这些怨气呈灰黑色，像黏糊糊的墨汁，散发着冰冷的气息，里面裹着不甘、愤怒、悲伤——那是死去生灵残留的负面情绪。
神识刚一接触怨气，一股刺骨的寒意就顺着神识往上爬，像无数根细针，试图钻进识海，搅乱他的心神。若是前世，他会立刻用意志力将这股寒意压下去，可这次，他没有。他谨记《星蕴诀》“心如明镜”的要义，让自己保持“观察者”的状态，既不反抗，也不吸纳，只是让星辉之力包裹着神识，轻轻“拂过”怨气。
一秒，两秒……
就在肖婴以为要失败时，那缕怨气竟微微顿了一下。原本疯狂扭动的灰黑色雾气，渐渐变得平缓，像被安抚的孩子，虽然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攻击性，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委屈？
有效！肖婴的心脏狂跳起来！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变化，却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他不需要像前世那样与怨气为敌，或许，他可以和怨气“和解”！用《星蕴诀》的星辉之力做“锚”，稳住心神；再用温和的方式，疏导怨气里的负面情绪，让它变成一种可控的力量！
他强压下激动，试着将这缕被安抚的怨气，往旁边一缕灵气引去。可刚一碰触，“嗤”的一声轻响，灵气和怨气像水火相遇，瞬间湮灭，只留下一丝极淡的波动，消散在空气中。
肖婴没有气馁。融合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能让怨气平静下来，已经是巨大的突破了。他在心里给这条新路起了个名字——“御元道”，驾驭本源之道。灵气是本源，怨气也是本源，只要能驾驭，就能化危为机。
就在他沉浸在喜悦中时，屏风外的肖战忽然翻了个身，呼吸顿了一下。肖婴心中一惊，立刻收敛所有气息，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手心却沁出了汗。
“阿婴？”肖战的声音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肖婴屏住呼吸，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肖战起身的声音，脚步声慢慢靠近屏风，停了片刻，又缓缓退了回去。“这孩子，定是父亲昨日的话让他压力太大了。”肖战的声音很低，带着心疼，“明日得跟母亲说，给阿婴炖点安神的汤。”
肖婴的心里又暖又酸。阿兄的关心像阳光，可他却不得不隐瞒这么重要的秘密。他知道，“御元道”太过惊世骇俗，一旦泄露，不仅他会被当成“异类”，整个肖家都会被牵连。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他只能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第二天清晨，肖婴依旧准时起床。晨练时，他主动向肖战请教《星蕴诀》的细节：“阿兄，‘心若明镜’是不是说，不管遇到什么干扰，都要保持本心？”“星辉之力除了洗练识海，还能用来做什么？”
他的问题精准又深刻，完全不像一个刚入门的孩童。肖战只当他天赋异禀，耐心地一一解答，看着肖婴拿着木剑练习劈刺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阳光洒在肖婴身上，木剑划过空气，发出“咻”的轻响，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认真与坚定。
肖婴一边练剑，一边在心里默念：明面上，他要好好修炼《星蕴诀》，打下最牢固的根基；暗地里，他要继续探索“御元道”，找到驾驭怨气的方法。这条路一定很难，会有无数的荆棘和危险，可他不怕——为了守护肖家，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为了不辜负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必须走下去，也必须走通！
木剑再次劈出，带着少年的决心，划破晨雾，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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