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接下来的几天，许念念在一种极度的别扭和小心翼翼中度日。

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早出晚归，除了吃饭时间，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陈寻似乎也很忙，常常很晚才回来，两人即使碰面，交流也仅限于几句必要的、冰冷的对话。

但那些无声的细节依旧存在——餐桌上总有她偏好的清淡小菜，冰箱里她喜欢的饮品从未断过，甚至连浴室里都悄然出现了她习惯用的那个牌子的洗发水和身体乳。

这些细节像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着她，让她在抗拒的同时，又无法完全忽视心底那一丝异样的悸动。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重头戏，也是许念念饰演的角色情绪爆发的一个关键点。场景设定在一处废弃工厂的二楼平台，需要吊威亚完成一些追逐和情绪宣泄的动作。

片场气氛有些紧张，导演反复检查着威亚设备和安全措施。许念念穿着戏服，由专业的武指帮她穿戴检查威亚衣。冰凉的金属扣环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不适感。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进入角色状态，忽略心底那点因高度和设备而产生的隐隐不安。

陈寻今天原本有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但不知为何，会议结束后，他鬼使神差地让司机将车开到了影视基地。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将车停在片场外围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降下车窗，远远地看着。

他能看到那个穿着戏服、纤细的身影在高台上做准备。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专注。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他想起资料里说，她为了争取这个角色，在开拍前自己找老师苦练了两个月台词和形体。她身上有种与那副柔弱外表不符的韧劲，像石缝里挣扎着长出的小草，看似脆弱，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莫名地吸引着他，也……刺痛着他。他厌恶一切脱离掌控的事物，而许念念，从三年前开始，就是最大的意外。

就在这时，片场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陈寻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高台——只见许念念在完成一个后仰动作时，她腰间的一处威亚锁扣竟突然崩开！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叫着向后倒去，虽然还有其他威亚绳拉着，但那突如其来的下坠力道和方向改变，让她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狠狠撞向旁边锈迹斑斑的铁架！

“念念！”

“危险！”

片场顿时乱作一团。

几乎是同一瞬间，陈寻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会议、什么冷静、什么权衡，全部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淹没！他猛地推开车门，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去，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拨开慌乱的人群，几步跨上临时搭建的、并不稳固的脚手架，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冲上了那个离地五六米高的平台！

“陈总！危险！快下来！”导演和工作人员在下面吓得魂飞魄散。

陈寻充耳不闻。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蜷缩在铁架旁、疼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小小身影。威亚衣还歪斜地挂在她身上，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许念念！”他冲到她身边，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沙哑变形。他不敢贸然碰她，蹲下身，双手悬在半空，想检查她又怕弄疼她，那双惯常冷静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慌乱和……恐惧。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说话！”他的语气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许念念被撞得七荤八素，胳膊和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额角似乎也擦破了，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她还没从坠落的惊吓中回过神，就看到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陈寻。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现在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头发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冰冷或嘲讽，而是充满了……紧张？甚至是……害怕？

她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狼狈而渺小的倒影，也看到了那里面清晰映出的、属于他的，名为“在意”的情绪。

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嘈杂仿佛都消失了。许念念怔怔地看着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害怕，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安全人员和剧组医生这时也慌忙冲了上来。

“陈总，请您先下去，这里太危险了！让我们先检查许小姐的伤势！”工作人员试图劝离陈寻。

陈寻却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许念念流血的额角上，眼神阴沉得可怕。他猛地转头，看向下面脸色惨白的导演和设备组人员，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骇人的戾气：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整个片场，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他压抑着暴怒的喘息声。

许念念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他为了她这样一个“报复对象”而如此失态的样子，心底某个坚固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原来，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无动于衷。

原来，这场看似由恨意主导的游戏里，先乱了方寸的人，或许并不止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