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棋手，亦落弈中 3

甘为棋手，亦落弈中（续）

萧景容僵在半空的手，最终缓缓收回，紧握成拳，骨节泛白。他不再看顾青舟，转身走向外间，声音低沉而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加派人手，守好这里。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太医。他若醒了，即刻来报。”

“是。”内侍躬身应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萧景容大步离开寝殿，外面的天光刺得他眼睛微眯。镇国公被弹劾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足以掀翻他脚下本就开始摇晃的船。他必须立刻去处理，去稳住朝局，去弄清楚，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推动。

寝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顾青舟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然而，就在殿门合上后不久，软榻上，那本该深度昏迷的人，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顾青舟的意识在无边黑暗中漂浮，并非全无感知。他能模糊地听到萧景容压抑的怒吼，能感觉到太医施针时指尖的颤抖，甚至能捕捉到萧景容靠近时，那混合着龙涎香与恐慌的复杂气息。

“铁锈味……”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萧景容果然慌了。那坛酒，是他多年前埋下的一个引信，如今，终于点燃了萧景容心底最深处的猜疑。

他知道萧景容会去查，会去重新审视过去的一切。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立刻“醒来”。昏迷，是他此刻最好的保护色，也是最能搅动局势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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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容在前殿书房见到了匆匆赶来的镇国公。这位以军功起家、向来沉稳持重的国丈，此刻脸上也难掩惊怒。

“殿下！此事定是有人构陷！那些御史，分明是受人指使！”镇国公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强占民田、逼死人命，证据确凿？他府上确实有些奴才仗势欺人，但若说能闹到逼死人命还被御史抓住把柄……这背后若无人精心设计，绝无可能。

萧景容坐在书案后，面色阴沉。他当然知道是构陷，但问题是，谁在构陷？目的何在？是针对镇国公，还是……冲着他这个太子来的？

“国丈稍安勿躁。”萧景容抬手按了按眉心，“孤已命人去查那些御史近日与何人接触。当务之急，是国丈需立刻回府，清理门户，将所有涉事之人，该处置的处置，该撇清的撇清，务必不能让这把火烧到国公府根本，更不能……牵连东宫。”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镇国公是他重要的助力，但若成了拖累，他也不得不考虑取舍。

镇国公心中一凛，听出了太子话中的警告，连忙躬身：“老臣明白！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送走镇国公，萧景容独自坐在空荡的书房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他想起顾青舟昏迷前那诡异的笑容，想起那句“铁锈味”，再联系到眼下镇国公被弹劾的时机……太巧了。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顾青舟布下的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在自己以为完全掌控他的时候，他是不是就已经在暗中编织这张大网？

萧景容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烦躁地踱步。他需要信息，需要打破这被动的局面。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身着黑衣的暗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单膝跪地。

“去查，”萧景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狠厉，“给孤仔仔细细地查！查顾青舟这十年来，所有明里暗里的往来，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经手过的每一件事，尤其是……与军中，与那些御史，与……与任何可能对孤不利之人的关联！还有，他府上，他身边所有亲近之人，给孤一个一个地筛！”

“是！”暗卫领命，瞬间消失。

萧景容走到窗边，望着东宫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第一次觉得这住了二十年的地方，如此陌生而危险。每一处阴影里，似乎都藏着顾青舟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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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东宫表面维持着太子大婚后的喜庆余温，内里却暗流汹涌。

镇国公府果然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为非作歹”的家奴，并“主动”献出部分田产补偿苦主，姿态做得很足。弹劾的风波在萧景容的暗中运作下，暂时被压了下去，但朝堂之上，一种微妙的氛围开始弥漫。原本一些依附东宫的官员，态度变得有些曖昧起来。

而萧景容派出去的暗卫，带回的消息却让他更加心惊。

顾青舟明面上的交往干净得几乎透明，除了公务，便是与几位清流文人吟诗作对，或是闭门读书。但暗卫却发现了几条极其隐秘的线。

一条通向已被削职的边关大将军旧部。那几个得到破格提拔的中阶将领，与顾青舟的关联比想象中更深，其中一人的妹妹，竟是顾青舟母亲远房表亲的义女，这层关系藏得极深，若非暗卫顺藤摸瓜，几乎无法察觉。

另一条线，则隐隐指向都察院。一位看似与顾青舟毫无瓜葛、甚至曾在朝堂上因政见不同与顾青舟有过争执的老御史，其门下最得意的弟子，竟曾受过顾青舟匿名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考取功名。

最让萧景容脊背发凉的是第三条线。暗卫在清查顾青舟书房遗留下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杂物时，发现了一本旧兵书。兵书本身无奇，但其中几页的空白处，用某种特殊的、需要火烤才能显影的药水，写着一些零散的日期、地名和人名代号。暗卫辨认出，其中一个代号，指向的竟然是……他东宫侍卫副统领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亲兵！

那个亲兵，平日负责东宫外围巡守，职位低微，毫不起眼。

萧景容立刻下令秘密逮捕那个亲兵。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等暗卫赶到时，那人已在自己值守的房间里“自尽”身亡，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干净利落，就像当年那些“意外”身亡的侍卫一样。

萧景容看着暗卫呈上来的、经过火烤后显露出字迹的兵书残页，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这不是猜测，这是证据！顾青舟早就将手伸进了他的东宫，在他眼皮底下，布下了他不知道的棋子！

那猎场的冷箭，东宫的走水，边关的密报……甚至可能更多他尚未察觉的事情……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怒火几乎将他吞噬。他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活在一个精心为他编织的谎言里？他以为的肱骨，他偶尔会感到愧疚的“刀”，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的潜伏者？

那他这十年来的“成功”，他的储君之位，有多少是凭他自己的能力，又有多少……是顾青舟一步步“喂”到他嘴边的？

“顾、青、舟……”萧景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猛地转身，再次走向顾青舟昏迷的寝殿。这一次，他眼中再无半分迟疑和复杂，只剩下被彻底愚弄后的冰冷杀意。

他需要答案。立刻，马上。

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要让顾青舟开口。

就算弄醒他的代价，是让他立刻死去，也在所不惜！

他倒要看看，这把“刀”，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