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灼人的温度,炙烤着青藤中学的操场。篮球架的阴影里,江起正按着陆池教的姿势练习运球,掌心的汗水让篮球变得有些滑腻。他的动作依旧带着种公式化的僵硬,却比上周流畅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把球砸到自己脚背上。
“手腕再放松点。”陆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慵懒的笑意。他靠在篮球架上,双腿交叠,手里转着个空矿泉水瓶,阳光透过他敞开的校服领口,在锁骨处投下细碎的光斑。
江起调整姿势时,余光瞥见不远处有几个女生在偷偷拍照,手机屏幕的反光像散落的星星。他的动作瞬间变得更僵硬了,篮球“啪”地砸在地上,滚到陆池脚边。
“怕什么?”陆池弯腰捡起球,扔回给他时故意用了点旋转,“她们是羡慕你有个这么厉害的教练。”
“我们该去仓库了。”江起接住球,指尖的汗水让球面变得湿滑,“今天要复习能量守恒。”
“急什么?”陆池挑眉,突然朝他跑过来,在他转身的瞬间伸手勾住腰,“再投一个,投进了就走。”
温热的触感从腰侧传来,像道电流窜过全身。江起的心跳瞬间失控,像台卡壳的发动机,连呼吸都变得紊乱。他慌乱中抬手投篮,篮球划出道歪斜的弧线,远远偏出篮筐,滚向围观的女生群。
哄笑声像潮水般涌来。江起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推开陆池的手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像在逃离什么。“喂,学神!”陆池在身后喊他,声音里带着得逞的笑意,“等等我啊!”
仓库的门被推开时,一股混合着铁锈和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发电机还在角落里低鸣,江起走到桌边坐下,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却发现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陆池触碰过的地方,像有团小火苗在燃烧。
“生气了?”陆池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冰镇可乐,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给你赔罪。”
江起没接可乐,只是翻开物理课本,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开始复习。”
陆池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江起紧绷的侧脸,突然把可乐放在桌上,声音低了些:“对不起啊,我不该捉弄你。”
书页翻动的声音顿住了。江起看着他眼里的局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消了。他拿起可乐,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稍微驱散了些燥热:“下次不准这样。”
“知道了。”陆池立刻笑起来,像得到赦免的犯人,“学神最好了。”
能量守恒的知识点比动量定理更抽象,陆池在几个势能转化的例题上卡了壳,眉头皱得像拧在一起的钢丝。“这个重力势能,怎么就变成动能了?”他戳着课本上的过山车示意图,“它又没有发动机。”
“重力做功的结果。”江起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分析,“就像你的摩托车下坡时,不用加油门也能加速,是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
“哦!”陆池恍然大悟,眼睛亮得像灯泡,“就像我爸修的液压千斤顶!”
“原理类似。”江起点头时,突然觉得这样的教学方式很奇妙——那些枯燥的物理公式,经过陆池的机械视角翻译后,竟变得生动起来,像原本静止的齿轮突然开始转动。
复习到一半时,陆池突然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昨晚没睡好?”江起问,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
“嗯,帮我爸改摩托车到半夜。”陆池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说要参加周末的改装车比赛。”
“比赛?”江起有些惊讶,“在哪里?”
“城郊的废弃工厂,每年都有。”陆池的眼睛亮了些,“可好玩了,有好多改装车,还有...”
他的话没说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像只累坏的小兽。阳光透过仓库的破窗落在他脸上,睫毛的影子在眼睑下轻轻晃动,嘴角还带着点笑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江起看着他熟睡的侧脸,突然不忍心叫醒他。他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陆池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外套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陆池身上的机油香,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
仓库里很安静,只有发电机的嗡鸣声和陆池的呼吸声。江起靠在货架上,翻开竞赛复习资料,却发现注意力总是不集中。他的目光一次次落在陆池身上,看着他偶尔动一下的睫毛,看着他无意识攥紧的手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却又有些发慌。
他想起昨天在物理实验室做的碰撞实验,两个钢球相撞后改变轨迹,就像他和陆池,原本沿着各自的直线前进,却因为某个意外的交点,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延伸。这种偏离让他不安,却又隐隐有些期待,像第一次启动陌生的机械,既怕出错,又想看看它能运转出怎样的轨迹。
陆池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江起的校服,阳光已经西斜,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睡着了?”他猛地坐起来,外套滑落在地,“耽误复习了吧?”
“没有,你睡了正好一小时二十分钟。”江起的声音很平静,像在汇报实验数据,“刚好到午休时间。”
陆池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他捡起地上的校服,上面还残留着江起的体温,带着干净的皂角香。“谢了。”他把外套递回去,声音有些不自然,“下次我要是再犯困,你直接叫醒我。”
“好。”江起点头时,注意到陆池的T恤领口沾着根草屑,伸手想帮他拿掉,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像在触碰某种不属于自己的零件。
陆池顺着他的目光摸到草屑,自己摘了下来,两人的指尖在空气中错过,像两个即将咬合却又突然分开的齿轮。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发电机的嗡鸣声也变得格外清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下午有模拟考。”江起率先打破沉默,翻开模拟试卷,“我们做套题吧。”
模拟考的过程异常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蝉鸣。江起很快就做完了试卷,开始检查时,发现陆池正在最后一道大题上纠结,眉头皱得很紧,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又擦,留下深深的印痕。
“这个传送带模型...”陆池抬头看他,眼里带着求助的光,“摩擦力做功怎么算?”
江起走过去,俯身在他旁边讲解。两人的肩膀靠得很近,他能闻到陆池头发上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阳光的气息。“摩擦力是动力,所以做功等于动能变化量加上...”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了——陆池正盯着他的嘴唇,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某个精密的齿轮。江起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讲解的思路全乱了,像突然卡壳的机械。
“学神,”陆池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你嘴唇上沾了点墨。”
没等江起反应过来,他已经伸出拇指,轻轻擦过他的嘴角。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全身,江起猛地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货架,发出哐当的响声。
“对...对不起。”陆池也愣住了,缩回的手指微微颤抖,像被烫到一样,“我不是故意的。”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温度骤然升高。江起捂着自己的嘴角,那里还残留着陆池的温度,烫得惊人。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发电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像齿轮卡壳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陆池慌忙跑过去检查,摆弄了半天才让它恢复正常运转,回来时,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试卷...我做完了。”他把模拟卷推过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批改吧。”
江起接过试卷时,指尖还在颤抖。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批改,却发现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陆池,看着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78分。”江起报出分数时,声音有些干涩,“进步很大。”
陆池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低下头小声说:“谢了。”
模拟考结束后,两人谁都没再说话,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到仓库门口时,陆池突然开口:“学神,周末的改装车比赛...你要不要来看?”
江起愣了一下,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和不安,像在等待某个重要的零件是否匹配。“我...有竞赛培训。”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像在拆卸一个生锈的螺丝。
“哦,这样啊。”陆池的笑容有些勉强,“那算了,等我拿了奖告诉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像往常那样交叠在一起,而是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像两个运转失常的齿轮。江起看着陆池推着摩托车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个重要的零件。
回到家,爷爷正在院子里摆弄他的旧钟,钟摆左右晃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怎么了?”爷爷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考试没考好?”
“不是。”江起坐在台阶上,看着钟摆发呆,“爷,您说...两个不一样的齿轮,真的能一直咬合下去吗?”
爷爷停下手里的活,摘下老花镜看着他:“齿轮能不能咬合,不看样子,看模数是否匹配。就像这钟摆,看着是左右摇摆,其实每次摆动都在靠近平衡位置。”
江起看着钟摆的轨迹,突然想起陆池眼里的光,想起他触碰自己嘴角时的颤抖,想起仓库里卡壳的发电机。那些混乱的情绪像散落的零件,突然在这一刻找到了连接的齿轮。
“我明天去看比赛。”江起突然站起身,语气坚定得像在启动某个重要的机械,“竞赛培训可以请假。”
爷爷笑了,眼里带着了然的光:“去吧,有些齿轮,错过了咬合的时机,就再也转不起来了。”
第二天清晨,江起在计划表的“竞赛培训”项上划了道横线,旁边用红笔写着:“城郊改装车比赛”。他看着这行字,突然觉得心里的某个齿轮终于归位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去学校的路上,他在文具店买了个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两个咬合的齿轮,一个写着“理”,一个写着“工”。他想,等陆池比赛结束,就把这个笔记本送给她,告诉她——不同的齿轮,也能转出和谐的节奏,就像他和他,一个热爱公式,一个痴迷机械,却在彼此的轨迹里,找到了最完美的咬合方式。
仓库的门敞开着,发电机还在低鸣,像在等待它的两个主人。江起站在门口,看着阳光下的齿轮组,突然觉得那些冰冷的金属也变得温柔起来,因为它们见证了两个少年最隐秘的心事,像藏在机械深处的秘密,终将在合适的时机,发出属于自己的声响。
上课铃响时,江起走进教室,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七班的方向。陆池正趴在桌上睡觉,阳光落在他的背上,像盖了层金色的毯子。江起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像齿轮终于找到了契合的节奏,发出轻快的转动声。
他知道,今天下午的考场,陆池一定会交出更好的答卷;他也知道,周末的改装车比赛,自己一定会去为那个痴迷机械的少年加油。有些航线,看似错位,实则早已注定交汇,就像此刻,他的心跳与仓库里的发电机,在同一频率上,稳稳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