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的指尖在刻着“池”字的齿轮上数到第七个齿时,陆池的摩托车引擎声已经滚过三条街。他把齿轮塞进实验服口袋,听见物理实验室的百叶窗被风掀起,像群振翅的金属蝴蝶。
“这台旧车床还能用?”张叔的声音裹着机油味从后门钻进来,他手里拎着个铁皮盒,里面码着二十六个规格不同的扳手,“小池说你要做齿轮模型,特意让我把1958年的游标卡尺带来了。”
黄铜卡尺的刻度泛着青绿色的锈,江起捏着它测量陆池送的火花塞,电极间隙正好0.8毫米——和课本里“最佳点火间隙”分毫不差。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在敲摩斯密码。
陆池就是这时闯进来的,校服下摆滴着水,怀里抱着个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东西。“猜我带了什么?”他把东西往实验台上一放,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塑料袋上,晕开片深色,“我妈腌的薰衣草蜜,专治你这种一紧张就胃疼的毛病。”
玻璃罐里的蜜泛着琥珀色,泡在里面的花萼还保持着完整的紫色。江起突然想起陆池错题本里的便签:“薰衣草花期=我爸回家的天数+3”,字迹被蜜渍晕得发皱,却比任何公式都戳人。
“市赛的车改好了?”江起拧开蜜罐,香气漫出来时,车床的金属味都柔和了些。
陆池突然红了耳根,手在工装裤上蹭了又蹭:“变速箱调了三次速比,昨天试跑时...差点撞进护栏。”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揉皱的图纸,上面用红笔标着条新的传动路线,“你说的行星齿轮组,我加进去了。”
图纸边缘沾着块深色污渍,江起认出是变速箱油——陆池总说这种油的气味像“没成熟的杏子”。他指尖划过图纸上的齿轮啮合点,突然发现每个齿根处都标着小小的“起”字,铅笔痕迹浅得像怕被人发现。
“试跑时带了这个吗?”江起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碎齿轮,齿尖还沾着仓库的木屑。
陆池的眼睛亮起来,伸手去接的瞬间,指腹擦过江起的掌心。两人像被电流击中似的缩回手,却又同时笑出声。张叔在车床旁吹着口哨换刀具,刀刃划过金属的声音里,藏着刻意放慢的节奏。
雨停时,他们蹲在实验室门口分吃蜜渍薰衣草。陆池的指尖沾着蜜,往江起鼻尖上抹了一下:“学神也会发呆啊?”
江起没躲,反而凑过去,用沾着齿轮油的手指在他脸颊画了道银线:“机械师也会脸红。”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陆池突然跳起来:“坏了!忘关修车铺的烘箱了!”他拽着江起的手腕就跑,工装靴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在白衬衫上洇出朵朵褐色的花。
修车铺的门是开着的,烘箱的指示灯红得刺眼。陆池冲过去断电时,江起发现墙角堆着个半人高的木箱,上面贴着张泛黄的标签:“1973年产长江750零件”。箱盖没盖严,露出截绣着“起”字的蓝布条。
“我奶奶的嫁妆箱,”陆池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她说等我找到能一起拆发动机的人,就把这个给我。”他挠挠头,“上次你说喜欢老机械,我就...就把箱子翻出来了。”
江起掀开箱盖的瞬间,薰衣草蜜的香气混着樟木味漫出来。底层铺着本线装书,封面上的“机械原理”四个字是手写的,字迹和陆池错题本上的如出一辙。夹在书里的全家福上,穿工装的男人正举着和江起手里一模一样的黄铜齿轮。
“我爷爷,”陆池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他说过,好的齿轮会记得另一个齿轮的温度。”
烘箱的余热烘得空气发烫,江起突然明白陆池为什么总在错题本上画两个咬合的齿轮——那些齿牙的弧度,和眼前这对祖孙的笑容重合在一起,像道跨越时空的传动链。
警笛声越来越近,陆池却突然笑了:“别慌,是隔壁蛋糕店的烤箱冒烟了。”他拽着江起往屋顶爬,“看,市赛的赛道就在那边,我们的车肯定能跑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赛道上,像两个正在慢慢靠近的齿轮。江起摸出那枚刻着“池”字的齿轮,和陆池口袋里露出的“起”字齿轮轻轻一碰,清脆的响声里,仿佛有无数个齿轮开始转动,带着他们驶向发烫的终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