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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轮深处的年轮

偏轨同驰

晨雾还没散尽时,修车铺的卷帘门“咔啦”一声被拽开,陆池推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站在门口,车把上挂着个藤编篮子,里面装着刚买的豆浆油条。江起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看见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边角露出点暗红色的布料,像是某种旧军装的料子。

“今天去后山?”江起接过油条,咬了一口,芝麻渣掉在衣襟上。

陆池往车筐里塞了瓶煤油,声音带着点兴奋:“我爷以前在那边的防空洞藏了东西,说是‘给长大了的小池留的宝藏’。”他蹲下身检查自行车链条,指尖划过磨损的齿轮,“昨晚翻他的日记,记着‘洞深处有铁盒,钥匙在老核桃树第三道枝桠里’。”

江起凑过去看那本日记,泛黄的纸页上画着简易地图,防空洞入口被圈成个红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雨后去,土软好挖”。墨迹晕开的地方,还能看出洇湿的痕迹,像是当年写日记时不小心滴了雨。

“这日记都快成文物了。”江起小心地翻到前页,发现夹着片干枯的枫叶,叶脉清晰得像张网,“1997年10月23日,小池捡的枫叶,说像五角星。”

陆池的耳朵有点红,挠了挠头:“那时候总觉得爷爷的日记是秘密基地,天天偷着看,还在后面画小乌龟。”他突然指着日记某页,“你看这个,他画了个铁锹,旁边写‘挖的时候轻着点,别碰着里面的玻璃罐’。”

两人推着自行车往后山走,晨露打湿了裤脚,草叶上的水珠滚下来,钻进鞋里凉丝丝的。陆池走得格外快,藤编篮子晃悠着,豆浆的香气混着泥土味漫开来。江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晚陆池说的话——“我爷总说,藏东西得选个有记性的地方,风刮不走,雨淋不坏”。

防空洞入口藏在片灌木丛后,被藤蔓缠得严严实实。陆池从帆布包里掏出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刀鞘上刻着个“池”字,是他爷爷的名字。“这刀还是他年轻时砍柴用的,”他挥刀砍断藤蔓,刃口依旧锋利,“我十岁生日那天,他把刀给我,说‘男人得有把称手的家伙,不光是干活,还得护着在乎的人’。”

藤蔓断口渗出汁液,在晨光里闪着黏腻的光。江起帮忙搬开挡路的石头,指尖被划了道口子,血珠刚冒出来,就被陆池攥住手腕。“别动。”他从帆布包翻出块蓝布,小心翼翼地裹住伤口,“这是我奶绣的手帕,消过毒的。”布角绣着朵栀子花,针脚有些歪,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进了防空洞,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陆池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洞壁,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有歪歪扭扭的身高线,有“小池今天掉了颗牙”的涂鸦,还有几处工整的字:“1988年修洞顶,加了三根木梁”“1995年暴雨,堵了洞口,明日清理”。

“像本刻在石头上的日记。”江起的指尖抚过那些刻痕,有的地方被摸得发亮,显然是常被触碰,“你小时候常来?”

“嗯,”陆池的声音有点闷,“我爷总带我来这儿避雨,说‘天塌下来,有洞顶着’。”他把手电筒递给江起,自己蹲下身扒拉地上的碎石,“日记说在洞深三丈的地方,左边石壁有块松动的石头。”

光柱里,细小的尘埃在飞舞。江起数着地上的脚印,突然发现有串很小的鞋印,后跟处磨得厉害,像是小孩子的鞋。“这是你的?”他指着鞋印问。

陆池抬头笑了,眼角堆起细纹:“我八岁那年,非要跟他来藏红薯,结果摔了个屁股墩,鞋都磨破了。他就在这儿刻了个小人,说‘记住这疼,下次就知道小心了’。”他果然在石壁角落找到个刻着的小人,正捂着屁股蹲在地上,旁边还刻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扒开第三堆碎石时,陆池的手突然顿住了。手电筒光下,块青灰色的石头明显比周围的新,边缘还有撬动过的痕迹。“就是这儿。”他深吸口气,和江起一起搬开石头,后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刚好能塞进个铁盒。

陆池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突然屏住了呼吸。他慢慢把铁盒拽出来,盒子上了把黄铜锁,锁孔形状像个小齿轮——和陆池钥匙串上的那把正好匹配。

“咔嗒”一声,锁开了。

铁盒里铺着层红绒布,上面摆着三样东西:个掉漆的搪瓷缸,印着“劳动最光荣”;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边角磨得卷了边;还有个铁皮饼干盒,上面画着只小熊,爪子里抱着块饼干。

陆池拿起搪瓷缸,缸底刻着行小字:“1976年,小池爸送的,说喝茶比喝酒强”。他突然红了眼眶,“我爸走得早,这缸子我爷用了一辈子,每次喝茶都捧着,说‘摸着缸子,就像他还在’。”

江起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张全家福,照片有点褪色,年轻的陆爷爷抱着个婴儿,旁边的女人笑得温柔,怀里揣着个布包。“这是我奶。”陆池的声音有点哽咽,“她走的时候,我才三岁,爷说‘把照片藏起来,想了就看看,别总掉眼泪’。”

笔记本里夹着张电费单,日期是2005年3月12日,金额栏写着“15.6元”,背面有陆爷爷的字:“小池说要省电,今晚不点灯,就着月光修自行车”。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自行车,车轮是用圆圈画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最后打开饼干盒时,两人都愣住了。里面没有饼干,只有几十颗糖纸,有大白兔的,有水果硬糖的,每张糖纸上都写着日期:“2010年5月20日,小池考了100分,奖颗糖”“2012年9月1日,小池上初中,怕他想家,塞两颗在书包”。最底下压着颗奶糖,包装纸都粘在了一起,却还能看出上面的字迹——“给小池的,等他长大了,就懂爷爷的意思了”。

“他总说吃糖坏牙,却总在我书包里塞糖。”陆池剥开那颗奶糖,糖已经硬了,放进嘴里却甜得发苦,“我以前总嫌他啰嗦,现在才知道,那些唠唠叨叨,全是糖渣子,化在嘴里,甜到心里。”

江起突然抱住他,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防空洞外的鸟鸣声飘进来,像首温柔的歌。手电筒的光柱落在铁盒里,那些旧物件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像被时光泡软的糖,慢慢融进心里。陆池把搪瓷缸揣进怀里,像是捧着块暖炉。江起拎着铁盒,两人往洞外走,脚步比来时沉了些,却也踏实了些。快到洞口时,陆池突然停住脚,指着洞壁高处的一道刻痕:“你看那个。”

光柱照过去,刻痕是行工整的字:“2018年冬,小池说要去学修车,支持他。男人总得有自己的营生,别怕摔,爷爷在这儿给你看着。”下面画了个大拇指,指节处还刻着道小口子——陆池想起那天他跟爷爷说想辍学学修车,爷爷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说“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别回头”,转身时,他看见爷爷偷偷抹了把眼睛。

“我总以为他不赞成。”陆池的声音有点闷,“后来每次遇到难处,就来这儿看看这行字,觉得他就在旁边盯着,不敢偷懒。”

出了防空洞,阳光已经变得刺眼。陆池把自行车支在老核桃树下,踮脚去够第三道枝桠,指尖刚碰到个金属物件,就掉下来串钥匙,上面挂着个小小的自行车挂件,轮子还能转动。“爷说‘钥匙得挂个念想,丢了也能找回来’。”他把钥匙串递给江起,“你看这个挂件,是我用第一笔工资给他买的,他天天挂着,说‘我孙儿买的,比金子还金贵’。”

江起把玩着钥匙挂件,突然发现轮子内侧刻着个“起”字,刻痕很浅,像是后来偷偷加上去的。“这是……”

陆池的脸瞬间红了,抢过钥匙串塞进兜里:“别管了,走,去我爷以前的修车铺看看,日记里说‘铺子里的工具箱,第三层有好东西’。”

修车铺在镇子东头,是间低矮的砖房,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老池修车铺”,漆皮掉了大半,“池”字的最后一笔被虫蛀了个洞。陆池推开门,门框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打招呼。

屋里弥漫着机油和松香的味道,墙角堆着轮胎,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扳手,挂钩上还挂着件蓝色工装,袖口磨得发亮。“这是他常穿的。”陆池拿起工装,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你看,他记着每个顾客的车:‘张婶的三轮车,刹车皮该换了’‘李叔的摩托车,链条松了,下次来提醒他’。”

江起打开工具箱,第三层果然有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副旧眼镜,镜片裂了道缝,镜腿缠着胶布。“他老花眼,修精细活儿就得戴这个。”陆池拿起眼镜,对着光看,“有次给人修手表,镜片掉了,他就眯着眼修了一下午,说‘不能让人家等急了’。”

木盒子底下压着张纸条,是张欠条,字迹歪歪扭扭:“欠老池修车钱20元,下月还。——王二”。旁边有陆爷爷的字:“不用还了,他孩子病了,不容易”。陆池说:“爷总说‘挣钱是其次,人心才金贵’,镇上谁有难处,他都少收钱,有时候还白帮忙。”

铺子里的老座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吓了两人一跳。钟摆还在晃,指针指向十一点。陆池走过去,给钟上了弦,“这钟跟了他三十年,每天都上弦,说‘日子就得像钟摆,走得稳稳的’。”

江起看着墙上的日历,停留在2020年9月15日——那是陆爷爷走的那天。日历旁边贴着张照片,陆池穿着崭新的修车服,站在爷爷身边,两人都笑得一脸褶子。照片底下写着:“小池出师了,比我强”。

“那天早上,他还跟我说‘今天有个大客户,修完咱爷俩去下馆子’。”陆池的声音有点抖,“结果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就趴在工作台上,手里还攥着扳手,像是刚修完车。”他拿起那把扳手,上面还沾着点机油,“我总觉得,他没走,就在这儿等着我,看我修车,听我跟他说今天干了啥。”

江起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打开是热气腾腾的粥:“早上出门时熬的,你爷要是在,肯定让你多吃点。”

陆池接过保温桶,粥香混着铺子里的机油味,竟格外安心。他舀了一勺,突然笑了:“跟我爷熬的一个味。他总说‘粥得慢慢熬,火急了就糊了,人活着也一样’。”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修车铺,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陆池蹲在角落翻找东西,突然“呀”了一声,从一堆旧零件里拖出个铁皮柜,钥匙孔是个梅花形状。“这是他的‘宝贝柜’,以前总锁着,说‘等小池能独当一面了再给你看’。”他摸出串钥匙,试了第三把才打开。

柜子里整齐码着几排瓶子,贴着不同的标签:“轴承润滑脂”“气门油封”“刹车油”,最底下一层放着个陶瓷罐,打开是半罐褐色的膏体,闻着有股松香和薄荷的味道。“这是他配的药膏,治跌打损伤的。”陆池挖了点抹在手背上,“小时候我总摔跟头,他就用这个给我揉,说‘男子汉不怕疼,但得知道疼了该怎么治’。”

罐底压着张泛黄的奖状,是1990年评的“镇上好人”,照片上的陆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朵小红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他总把这奖状藏起来,说‘没啥好显摆的,做人不就该这样吗’。”陆池把奖状抚平,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里。

江起注意到柜子侧壁贴着张画,是用蜡笔画的,一个小人举着扳手,旁边写着“我长大了要像爷爷一样”。“这是你画的?”

“嗯,六岁画的。”陆池挠挠头,“他当时贴在这儿,说‘等你真成了,就把它换下来’,结果贴了一辈子。”他突然从柜子最深处掏出个布偶,是用袜子做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胳膊腿歪歪扭扭,“这是我奶做的,说‘给小池做个伴儿’,爷一直替我收着,说‘看这伴儿,比你还结实’。”

夕阳西下时,两人开始收拾东西。陆池把搪瓷缸、笔记本、旧眼镜装进帆布包,江起帮他把铁皮柜推回角落。关门前,陆池往座钟里添了点机油,钟摆晃得更稳了,“嘀嗒”声在空荡的铺子里格外清晰,像在说“慢走,常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陆池突然说:“我爷总说,人就像齿轮,得找个合得来的齿牙,才能转得顺。以前我不懂,现在觉得,他说的不光是机器,还有人。”他侧头看江起,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你说,咱们算不算合得来的齿轮?”

江起握紧他的手,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扳手磨出来的,粗糙却温暖。“你爷要是在,肯定说‘算,不光合得来,还得转一辈子’。”

帆布包在自行车后座晃悠着,里面的旧物件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首温柔的歌。陆池突然哼起段调子,是他爷常哼的,江起跟着哼起来,两人的声音混在一起,被晚风吹得很远,远到能让天上的星星听见,远到能让埋在时光里的人听见。

回到修车铺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陆池把今天找到的东西一件件摆在桌上,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镀上了层银辉。他拿起那颗奶糖,塞进江起嘴里,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

“你爷说得对,”江起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日子得慢慢熬,齿轮得慢慢转,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合。”

陆池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嗯,一辈子。”

座钟的“嘀嗒”声从镇东头飘过来,和他们的心跳合着拍子,一圈圈,一年年,转成了齿轮深处最温柔的年轮,把所有的思念和牵挂,都牢牢锁在了不会褪色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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