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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轮上的年轮与未拆的信

偏轨同驰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修车铺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陆池正蹲在地上,给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换辐条,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额头上渗着细汗,混着机油在脸颊上画出几道深色的印子。

  

  “这雨下得邪乎,”江起从里屋端出杯热茶,放在工作台边缘,水汽氤氲了他的眼镜片,“刚才听收音机说,可能要下一整天,咱们仓库的排水口得再通一通,别淹了那些零件。”

  

  陆池“嗯”了一声,头也没抬,手里的活却没停。他正在换的这辆车,车把上缠着褪色的蓝布条,车座上有块明显的补丁——是镇东头李奶奶的车。李奶奶前几天拄着拐杖来铺子里,颤巍巍地说:“小池啊,这车是我家老头子生前骑的,他走了三年,我总觉得擦干净了,他还能骑着来接我……”

  

  陆池当时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车推进了铺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爷爷的那辆二八大杠,车座下的保养手册里,夹着奶奶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扎着两条麻花辫,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换好了。”陆池把最后一根辐条拧紧,用抹布擦了擦车圈,原本锈迹斑斑的车轮瞬间亮堂了不少。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这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热茶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江起正蹲在角落里翻找东西,手里拎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陆爷爷的字迹:“1987年冬,小池出生那天收的零件,留着给孙子改车玩。”

  

  “你看这是什么?”江起把箱子拖到陆池面前,打开锁扣,里面整齐地码着各种小零件——黄铜的齿轮、磨得发亮的链条、带着花纹的车铃……最底下还压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给小池成年礼”。

  

  陆池的呼吸顿了顿。他成年那天,爷爷已经卧病在床,意识不太清楚,只是拉着他的手,含糊地说:“箱子……床底下……”当时他只顾着难过,没太在意,后来竟忘了这茬。

  

  “这信……”陆池伸手去拿信封,指尖有些发颤。信封很旧,边角都磨圆了,上面还沾着点油渍,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要不……拆开看看?”江起看着他,眼里带着期待。

  

  陆池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信纸,字迹比日记本上的更工整些,显然是年轻时写的。

  

  “小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长成能扛事的男子汉了吧?”

  

  开头第一句,就让陆池的眼眶热了。他想起小时候总被同学嘲笑“没爹没妈”,是爷爷举着拐杖追了两条街,把那些孩子骂得狗血淋头,回来后却摸着他的头说:“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等你长大了,用本事让他们闭嘴。”

  

  “爷爷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会修个车、拧个螺丝,但我知道,人活着,就像机器上的齿轮,得找准自己的位置,跟身边的齿轮咬合好,才能转得稳。你爸妈走得早,我总怕你学坏,管你管得严,有时候还动手打你,你别记恨爷爷。”

  

  陆池的手指捏紧了信纸,指节泛白。他想起十三岁那年,偷偷跟镇上的小混混去网吧通宵,被爷爷揪回家,用鸡毛掸子抽了屁股,打得他嗷嗷直叫。但那天晚上,爷爷却悄悄坐在他床边,给他涂药膏,一边涂一边掉眼泪,说:“小池啊,爷爷不是想打你,是怕你走歪路,没人给你兜底啊……”

  

  “你总问我,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啊,跟你一样,性子急,但心热。当年他在工厂当学徒,为了给你妈买块上海牌手表,连着三个月没休过一天假,手上磨出的泡比黄豆还大。后来工厂出了事故,他为了救工友,被砸伤了腿,走路一直不利索,但他总说‘值当’。”

  

  信纸在这里皱了一下,像是被水浸过。陆池想起家里相册里有张爸妈的合影,爸爸拄着拐杖,妈妈扶着他的胳膊,两人笑得特别甜。奶奶说,爸爸出事后腿不方便,却总骑着自行车载着妈妈去河边散步,车后座绑着个小凳子,妈妈就坐在上面,一路笑一路唱。

  

  “你妈呢,是个教师,说话轻声细语的,但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年她不顾家里反对,非要嫁给你爸,说‘他心里亮堂,比啥都强’。她走的时候,攥着我的手说‘爸,小池就交给您了,让他做个好人’。小池啊,你得记住,做人跟修车一样,零件可以旧,但心不能锈。”

  

  雨还在下,铺子里很安静,只有雨点敲屋顶的声音。陆池的眼泪掉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像朵突然绽放的墨花。

  

  江起递给他一张纸巾,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爷爷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也没啥能留给你的。那个零件箱里的东西,是我这辈子攒下的宝贝,你要是能用上,就改辆像样的车,骑着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别总窝在这小镇上,你爸妈当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走出大山。”

  

  “对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总问我,齿轮上的花纹是啥意思不?那是年轮,转一圈就长一岁,转得越稳,年轮越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也给他讲讲这些齿轮,告诉他,咱们家的人,就像这些齿轮,看着普通,却能咬着劲往前转,一辈传一辈,错不了。”

  

  信的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爷爷在天上看着你呢,别偷懒,加油干!”

  

  陆池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贴身揣在怀里。他走到零件箱前,拿出一个黄铜齿轮,齿轮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江起,”陆池的声音有点沙哑,却带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咱们把这些零件凑凑,改辆新车吧。”

  

  江起眼睛一亮:“改什么样的?”

  

  “就改辆能跑长途的,”陆池拿起粉笔,在地上画了个草图,“前面安个大货架,能装下工具箱;后面加个储物箱,能放帐篷和水;再换个最结实的链条,咱们骑着它,去看看我爸妈当年待过的工厂,去看看爷爷说的‘外面的世界’。”

  

  雨还在下,但铺子里的空气却仿佛变得滚烫。陆池蹲在地上,手里转着那个黄铜齿轮,齿轮上的花纹在他掌心转成了一圈圈年轮,圈住了过去的思念,也圈住了未来的期盼。

  

  江起走到他身边,捡起地上的粉笔,在草图上添了个小小的车铃:“得安个响亮点的车铃,走到哪儿都能让别人知道,咱们来了。”

  

  陆池抬头看他,雨光透过窗户落在江起脸上,温柔得像小时候爷爷给的糖。他突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好,安个最响的!”接下来的半个月,修车铺几乎成了零件堆成的山。陆池和江起每天天不亮就开工,把零件箱里的宝贝一件件翻出来,除锈、打磨、重新上油,忙得脚不沾地。

  

  李奶奶来取车时,看着他们铺子里的景象,笑着说:“这是要造火箭啊?”

  

  陆池擦了把汗,举着个刚修好的飞轮给她看:“奶奶,我们想改辆长途自行车,以后骑着它出去转转。”

  

  “好啊好啊,”李奶奶拍着大腿,“年轻就该多跑跑!想当年我跟你李爷爷,骑着辆二八大杠,从县城到省城,骑了三天三夜,路上啃干粮喝河水,现在想起来,那才叫日子!”她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陆池,“这是我腌的萝卜干,你们路上带着,就粥吃,顶饿。”

  

  陆池接过油纸包,沉甸甸的,还带着温度。他想起爷爷信里说的“心不能锈”,突然觉得,这些看似平常的日子,其实早就被各种温暖的线串在了一起,像自行车的链条,环环相扣,从不会断。

  

  改车的过程并不顺利。有个从美国淘回来的旧变速器,齿轮模数和国内的零件对不上,陆池和江起研究了三天,拆了装,装了拆,手上磨出好几个水泡。最后还是江起想了个办法,用锉刀一点点打磨齿牙,硬生生让两个不同规格的齿轮咬合在了一起。

  

  “你看,”江起擦了擦脸上的铁屑,笑着说,“只要肯琢磨,没有合不上的齿轮。”

  

  陆池看着转动顺畅的变速器,突然想起爷爷的齿轮模型,想起那些刻着“池”字的齿轮。是啊,人和人之间,不也像这些齿轮吗?总有不合适的地方,但只要愿意磨掉点棱角,总能找到咬合的方式。

  

  镇上的人听说他们要改车长途旅行,都来帮忙。张婶送来了新缝的帆布包,说能装下更多零件;开杂货铺的王叔给了两卷结实的尼龙绳;连平时总爱跟陆池抢生意的修车铺老刘,都拎着瓶好酒过来,说:“小池,这酒你带上,路上冷了喝两口,暖暖身子。当年我跑运输,就靠这玩意儿扛过来的。”

  

  陆池把这些东西一一记在本子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突然明白,爷爷说的“外面的世界”,其实不只是地理上的远方,更是这些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像一张无形的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来自家乡的温度。

  

  这天晚上,两人忙到后半夜,终于把车架拼得差不多了。陆池累得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由各种旧零件拼凑起来的“怪物”,突然觉得特别有成就感。车架是爷爷留下的老钢材,车把是李爷爷当年骑过的,轮圈是老刘给的淘汰货,坐垫上还缝着张婶给的碎花布……

  

  “像个大杂烩。”江起笑着说,递给他一瓶冰镇啤酒。

  

  “是最好的大杂烩。”陆池打开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泡沫顺着嘴角流下来,“每个零件都有故事,骑着它走,就像带着一镇子的人在身边。”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又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车把的储物格里,旁边还塞了张镇上的合影——张婶、李奶奶、老刘……所有人都挤在修车铺门口,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这样,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他们。”陆池说。

  

  江起点点头,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一行字:“齿轮会转,人会走,但根永远在。”他把金属牌挂在车把上,月光照在上面,闪着微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陆池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打开门,看见老周头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工具箱。

  

  “小池,听说你们要走了?”老周头把工具箱往他手里一塞,“这是我年轻时修表用的家伙,里面有套微型扳手,拆精密零件用得上。你爷当年总说,‘出门在外,手里得有趁手的家伙’。”

  

  陆池看着工具箱上熟悉的铜锁,眼眶一热。这工具箱他认得,小时候总看见老周头用它给爷爷修怀表,两人一边修一边唠嗑,能唠一下午。

  

  “周爷爷,谢谢您。”

  

  “谢啥,”老周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点,遇到解不开的难题,就想想你爷怎么教你的——别急,慢慢拧,再紧的螺丝,也有松开的办法。”

  

  老周头走后,江起把最后一个零件装上了车——是那个刻着“起”字的小齿轮,被他嵌在了车铃的按钮上,轻轻一按,齿轮就会跟着转,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了,试试?”江起跨上自行车,脚一蹬,车轮稳稳地转了起来,车铃“叮铃”作响,在安静的清晨里格外清亮。

  

  陆池也跨上另一辆自行车,是他修好的李奶奶的那辆,车把上绑着束野菊花,是江起早上在路边摘的。

  

  “走,先去给爷爷上柱香,告诉他我们要出发了。”

  

  两人骑着车,慢慢穿过镇子。清晨的薄雾还没散,路边的早点摊飘出包子的香味,张婶已经在扫门口的落叶,看见他们,笑着挥手:“路上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婶!”陆池回头喊,声音里带着笑意。

  

  到了墓地,陆池把野菊花放在爷爷的墓碑前,轻声说:“爷,我们要走了,带着您给的零件,带着镇上人的心意。您放心,我们会像齿轮一样,咬着劲往前转,不会给您丢人。”

  

  江起在旁边放上一瓶爷爷爱喝的二锅头,说:“爷爷,我们会常回来的,到时候给您讲外面的故事。”

  

  风吹过墓地,树叶沙沙作响,像是爷爷在回应。

  

  两人骑着车往镇外走,阳光穿过薄雾,洒在他们身上,车铃的响声越来越远,却像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故乡,一头通向远方。

  

  陆池低头看了看车把上的金属牌,又摸了摸怀里的信,突然觉得,所谓成长,就是带着所有的牵挂和爱,勇敢地往前蹬,让齿轮转得更稳,让年轮长得更密。

  

  而那些未说出口的思念,那些藏在零件里的温暖,都会跟着车轮一起,碾过山川湖海,变成生命里最珍贵的刻度。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槐树叶沙沙响。陆池把齿轮模型收进木盒时,发现最底层刻着行小字:“小池,别总想着往前冲,偶尔停下来,等等身边的人,齿轮才转得匀。”

  

  “他什么都知道……”陆池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以前总嫌他慢,修个车要检查半天,现在才明白,他是怕出岔子。”

  

  江起帮他把木盒放进保险柜,密码是陆爷爷的生日。“他是把这辈子的经验,都刻进这些齿轮里了。”

  

  第二天一早,陆池把那本《机械原理》带到修车铺,摆在工作台前,每修完一辆车,就翻开一页看。有次修辆旧摩托车,链条总卡壳,他想起书里说的“齿轮啮合间隙”,调整了一下,果然顺畅了。

  

  “爷,你看,我看懂了。”陆池对着空气说,嘴角却扬着笑。

  

  江起站在门口看着他,阳光穿过窗户,在他身上织出件金色的衣裳。工作台的角落里,搪瓷缸里总盛着新沏的茶,旁边摆着那副齿轮模型,每个齿轮都转得稳稳的。

  

  中午张婶来送包子,看见齿轮模型时眼睛一亮:“这不是老池念叨的那个模型吗?他说要等小池能静下心来琢磨了再给,现在看来,小池真长大了。”

  

  陆池把刚修好的自行车推出来,车把上绑着朵向日葵,是江起早上摘的。“婶,你看这车,链条调得比爷在时还好!”

  

  张婶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没辜负你爷的心思。对了,你爷以前总说,等你出息了,就把他那辆珍藏的二八大杠给你,锁在仓库最里面呢。”

  

  陆池眼睛一亮:“真的?”

  

  仓库在修车铺后院,积了层薄灰。陆池用钥匙打开门时,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最里面果然停着辆二八大杠,车把包着牛皮,座垫是翻毛的,擦干净后泛着暗红色的光。车后座绑着个小小的儿童座椅,漆皮掉了点,却看得出来常被擦拭。

  

  “这是……”陆池的声音发颤,手指抚过儿童座椅,上面有个小小的划痕,是他小时候不小心用扳手划的。

  

  江起从车座下摸出个小本子,是本保养记录:“1998年3月5日,小池第一次坐后座,哭了一路,得绑紧点。”“2005年6月1日,小池说要学骑车,把座椅拆了,心疼。”“2010年9月1日,小池上高中,不用送了,擦干净收起来,等他有孩子了再用。”

  

  陆池蹲在地上,眼泪掉在车座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连这个都想着……”

  

  江起蹲下来,陪他一起看:“他把你这辈子可能用到的,都提前准备好了。”

  

  那天下午,陆池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载着江起在镇上慢慢转。风拂过耳畔,像爷爷的声音在说“慢点骑,稳当”。车铃“叮铃”响着,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也惊起了藏在时光里的温柔。

  

  回到修车铺时,夕阳正落在齿轮模型上,每个齿牙都镀着金边。陆池拿起最小的那个齿轮,发现内侧刻着新的日期——是今天,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起”字,是他刚才偷偷刻的。

  

  “你看。”他把齿轮递给江起,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江起接过齿轮,指尖碰到那个“起”字,感觉像触到了正在跳动的心脏。“刻得真好。”

  

  陆池把齿轮放回模型里,所有齿轮都开始转动,咔嗒咔嗒,像时光在唱歌。他知道,这些齿轮会一直转下去,带着爷爷的温度,带着两人的约定,转成永不褪色的年轮,圈住所有的思念和未来。

  

  月光爬上工作台时,齿轮模型还在轻轻转动,影子投在墙上,像个不停生长的年轮,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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