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渔村三日,陆池和江起抵达长江北岸的渡口。老旧的轮渡冒着黑烟,甲板上堆满渔网和木箱,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正用铜烟锅敲着船帮:“今儿风大,过江得等俩钟头。”
江起正给自行车链条上油,忽然听见木箱后面有窸窣响动。掀开一看,竟钻出来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怀里抱着只瘸腿的流浪猫,睁着圆眼睛瞪他们:“不许告诉船长!”
小姑娘叫丫丫,家住南岸,偷偷溜上船想去找在城里打工的妈妈。陆池看着她怀里的猫,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偷带受伤的流浪狗回家的事,心一软就应了:“藏我们帐篷里吧,不过到了南岸得跟我们去派出所,让警察叔叔送你回家。”
丫丫撅着嘴点头,却趁他们不注意,把猫塞进了陆池的帆布包——后来这只叫“铁蛋”的猫,成了他们旅途中最麻烦也最暖心的“乘客”,总在陆池修车时蜷在工具箱上打呼噜,还总偷叼江起的橡皮圈玩。
轮渡行至江心,突然狂风大作,雨点像石子般砸在甲板上。陆池正检查自行车的刹车系统,猛地发现后闸的齿轮卡进了根细铁丝,是丫丫猫爪上沾的渔网丝缠进去的。
“别动!”江起一把按住想硬拽的陆池,从老周头给的工具箱里翻出微型扳手,“这齿轮是你爷爷手锉的,齿牙薄,硬拽会断。”
两人蹲在摇晃的甲板上,江起用扳手固定齿轮,陆池借着应急灯的光,用镊子一点点挑铁丝。海浪拍打着船身,丫丫抱着铁蛋在帐篷里唱跑调的儿歌,倒像是给他们打节拍。折腾了半个钟头,铁丝终于被挑出来,齿轮重新转动的“咔嗒”声,混着雨声格外清晰。
“你看,”江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了,“再精密的齿轮,也经不住猫毛和小孩捣乱。”
陆池踹了他一脚,却忍不住笑——江起的额角被晃动的工具箱撞了个包,像长了个小齿轮。
轮渡靠岸时已是后半夜,雨还没停。他们在岸边找到家亮着灯的修车铺,老板是个独眼的老头,看见陆池自行车上的黄铜齿轮,突然放下手里的活:“这齿轮……是老陆的手艺吧?”
老头姓秦,年轻时跟陆池爷爷学过徒,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是当年为救陆爷爷被机器轧的。“你爷总说,齿轮要咬合得紧,人心更要贴得近。”秦老头摩挲着那个刻着“池”字的齿轮,眼眶红了,“他送我的那套修齿轮的工具,我天天擦,就等他来喝茶,没想到……”
那晚,秦老头把铺子里最好的零件都拿出来,给他们的自行车做了次全面保养。丫丫趴在桌上睡着了,铁蛋蜷在她怀里。陆池在秦老头的账本上看到爷爷的字迹:“1998年3月,小秦换的飞轮,比我年轻时做得好。”
临走时,秦老头塞给陆池个铁皮盒:“你爷当年说,等你能独自修好转速箱,就把这个给你。”盒子里是半本日记,最后一页画着个没完成的齿轮图,旁边写着:“给小池:齿轮转得再快,也别忘了回头看看跟你咬合的那些。”
在派出所的帮助下,他们联系到了丫丫的妈妈。女人在城里的服装厂打工,赶来时眼睛通红:“这孩子,总说要来找我,我怕她路上出事,没敢告诉地址……”
丫丫抱着铁蛋,揪着陆池的衣角不撒手:“我跟你们走!你们的自行车比妈妈的缝纫机还好玩!”
陆池蹲下来,指着自行车上的齿轮:“你看,这些齿轮得一个个咬着才能转,就像你和妈妈,分开了就转不动啦。”他把秦老头给的备用齿轮塞给丫丫,“等你好好学习,我就教你修齿轮。”
看着母女俩走远的背影,江起突然说:“你爷日记里没说完的话,是不是说,人就像齿轮,得互相牵着才不会散?”
陆池没说话,却把丫丫偷偷塞给他的糖,掰了一半递给江起。糖是橘子味的,像他们小时候爷爷给的那种。
离开南岸前,陆池在自行车的大齿轮上,用秦老头给的刻刀,添了个小小的猫爪印——铁蛋昨晚偷偷在齿轮上踩了个梅花印,擦不掉了。
“这是给铁蛋留的位置。”他拍了拍齿轮,“以后咱们的‘齿轮组’,又多了个成员。”
江起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块糖:“那得再刻个小孩的脚印,纪念丫丫。”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转动的齿轮上,新的刻痕和旧的年轮叠在一起,闪着光。陆池突然明白,爷爷说的“年轮”,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圆圈,而是无数齿轮互相咬合的印记。就像他们的旅程,每遇到一个人,每解决一个麻烦,都是在齿轮上刻下新的痕迹,让这串跨江渡海的齿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