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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磨坊的石碾与未说尽的话

偏轨同驰

老磨坊藏在山坳里,木头门楣上的“风调雨顺”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却依旧透着股安稳劲儿。陆池推着自行车穿过挂满玉米串的篱笆时,听见“吱呀吱呀”的声响从院里传出来,像谁在哼一首古老的调子。

  

  “是小陆吧?”磨坊里走出个穿蓝布褂的老人,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拐杖头雕成个小碾子的模样,“你爷爷当年总说,这磨坊的石碾子啊,比钟表还准,到点就该转了。”

  

  陆池把自行车靠在篱笆上,接过老人递来的粗瓷碗,里面盛着刚磨的玉米糊,热气裹着焦香扑在脸上:“王爷爷,您还记着我呢。”

  

  “咋能忘?”老人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你小时候来磨坊,总爱蹲在石碾子旁边看,说这石头轮子转起来像月亮在滚。”他咳嗽两声,拐杖笃笃敲着地面,“快进来,外面风大。”

  

  磨坊比记忆里更暗些,屋顶的木梁上挂着几盏马灯,玻璃罩上蒙着层灰,光线透过灰层洒下来,在地上拼出块块光斑。最显眼的是中央那盘石碾,碾盘边缘被磨得溜光,像块巨大的墨玉,碾滚子上还沾着没扫净的谷糠。

  

  “这碾子可有年头了,”王爷爷用拐杖指着碾盘,“光绪年间就立在这儿了,你爷爷年轻时帮我修过三次,说这老物件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不能硬拧。”

  

  江起伸手摸了摸碾滚子,冰凉的石头上有圈圈细密的纹路:“王爷爷,这纹路是磨出来的吧?”

  

  “可不是嘛,”老人坐在磨坊角落的竹椅上,椅面编着复杂的花纹,“谷子、玉米、豆子,磨了一百多年,石头都记着它们的味道呢。你爷爷说,这叫‘石碾的年轮’,比树轮实在,每一圈都带着粮食的香。”

  

  陆池想起爷爷日记里写:“石碾子转得慢,但磨出的面细,就像过日子,急不得。”他走到碾盘旁,试着推了推碾滚子,沉得几乎纹丝不动。

  

  “得用巧劲。”王爷爷慢悠悠地说,“你爷爷当年教过我,推碾子时身子要侧着,像跟碾子跳慢三步,它才肯听话。”

  

  江起学着样子试了试,碾滚子果然动了动,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谷糠从碾缝里挤出来,飘起细小的金粉:“哎,真的动了!”

  

  “这老物件认人,”王爷爷眯着眼笑,“你身上有小陆爷爷的味儿,它给你面子呢。”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块麦芽糖,“尝尝,你爷爷当年最爱吃这个,说推碾子累了,含一块,甜到心里。”

  

  麦芽糖黏在牙上,甜得发腻,陆池却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把他架在碾滚子旁,自己推着碾子转,嘴里哼着跑调的山歌,糖渣沾在胡子上,像撒了把星星。

  

  “你爷爷修碾子是把好手,”王爷爷的拐杖在地上划出浅痕,“有回碾盘裂了道缝,他蹲在这儿看了半天,说‘别换,补补还能用’。然后找了些糯米汁混着石灰,一点点填进去,现在那缝都长住了,比新的还结实。”

  

  陆池凑近碾盘细看,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有道浅色的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总说,老物件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出力气。”

  

  “可不是嘛,”老人往灶里添了根柴,“那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就这碾子,磨出过带露水的麦香——你爷爷说,是老天爷看它老实,偷偷赏的。”他忽然压低声音,像说个秘密,“其实啊,是他半夜带着露水去山里采的野麦子,怕我着急,编了个谎。”

  

  江起在磨坊里转了转,指着墙角的工具箱:“王爷爷,这是爷爷留下的吧?”箱子上贴着张褪色的纸,写着“修碾专用”,字迹和日记里的一模一样。

  

  老人点点头:“他走前留下的,说‘万一碾子闹脾气,让小陆来看看’。”他颤巍巍地起身,打开工具箱,里面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带弯钩的凿子、裹着布条的锤子、缠着铜丝的钳子,每样都磨得发亮。“你看这锤子,”老人拿起锤子掂了掂,“锤头包着布,怕敲坏了碾子的骨头。”

  

  陆池摸着那布套,布料磨得薄如蝉翼,能感觉到里面锤头的形状:“他对老物件总是这么上心。”

  

  “因为他把它们当朋友啊。”王爷爷把工具放回箱子,“你爷爷说,机器会老,石头会旧,但只要有人记着,它们就活着。就像这碾子,磨不动粮食了,能看着孩子们在这儿玩,听着咱们说话,也算没白来这世上一趟。”

  

  午后的阳光从磨坊顶上的破洞照进来,正好落在碾盘中央,像给老碾子戴了顶金冠。陆池和江起推着碾子慢慢转,“咕噜噜”的声响里,王爷爷的声音像飘在半空的棉絮:

  

  “你爷爷推碾子时爱讲笑话,说从前有个懒人,想让碾子自己转,就把几只老鼠绑在碾杆上,结果老鼠一跑,碾子倒是转了,就是磨出的面里掺了好多鼠毛。”老人笑得咳嗽起来,“他说,这叫‘偷懒的代价’,过日子啊,该下的力气省不得。”

  

  江起推得满头大汗,停下来擦汗时问:“王爷爷,爷爷还说过啥关于碾子的话不?”

  

  “说过,”老人望着窗外的山,眼神飘得很远,“他说石碾子转起来,就像时间在走,一圈是一天,十圈是一月,千圈万圈,就把苦日子磨成甜面了。”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三下,“他还说,等他走了,就让这碾子替他看看,咱们的日子是不是越来越甜。”

  

  陆池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弯腰从碾盘上捻起一点新磨的玉米面,放在舌尖,粗粝的粉末带着微甜,像爷爷手心的温度。

  

  “该做午饭了。”王爷爷站起身,往灶房走,“给你们做玉米饼,用刚磨的面,你爷爷最爱吃带焦边的。”

  

  灶房里弥漫着玉米的香气,王爷爷的锅铲敲着锅底,发出“当当”的响,像在给石碾的“咕噜”声伴奏。陆池帮着烧火,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你爷爷当年总说,”老人一边翻饼一边说,“玉米饼要贴着锅边烙,才能烤出焦壳,就像人,得经点火烤,骨头才硬。”他夹起块烙好的饼,焦边金黄酥脆,“尝尝,跟你爷爷在时一个味儿不?”

  

  饼的热气烫得指尖发麻,咬下去时,焦壳“咔嚓”一声碎在嘴里,甜香混着烟火气,从舌尖暖到胃里。陆池忽然明白,为什么爷爷总说“老地方的味道,是刻在骨头里的”。

  

  下午临走前,陆池给石碾子拍了张照,照片里,阳光正好落在碾盘的裂缝上,像给那道修补过的伤痕,镀了层金边。王爷爷往他们包里塞了袋新磨的玉米面:“回去蒸窝头吃,记着多放把糖,你爷爷说甜口的能解乏。”

  

  推着自行车走出磨坊时,听见王爷爷又开始推碾子,“咕噜噜”的声响混着他的山歌,飘在山坳里。陆池回头望,看见老人的身影和碾滚子的影子叠在一起,在地上慢慢转着,像一幅不会褪色的画。

  

  “你说,”江起忽然开口,“爷爷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沿着他的脚印,找到这些老地方?”

  

  陆池握紧口袋里的麦芽糖,糖渣黏在指尖,甜得很实在:“可能吧,他总爱把话藏在老物件里,等着我们一点点找出来。”

  

  自行车碾过铺满落叶的小路,车筐里的玉米面袋轻轻晃着,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说:“慢点走,日子还长着呢。”

  

  陆池抬头看了看天,云走得很慢,像石碾子转在天上,正把今天的故事,慢慢磨成明天的念想。他忽然想,等下次来,一定要带罐爷爷爱喝的桂花酒,倒在碾盘的裂缝里,让老碾子也尝尝,这些年的日子,到底有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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