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年的夏天，台北的蝉鸣比往年更热闹些。淡江中学教职工宿舍的走廊里，总能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小背心的小孩，摇摇晃晃地跟在叶惠美身后 —— 那是刚满一岁半的周杰伦。他还走不稳，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眼睛却总被各种声音吸引：王老师家的收音机里飘出的邓丽君歌声，操场边老樟树上传来的蝉鸣，甚至是周耀中批改物理作业时笔尖划过纸张的 “沙沙” 声，都能让他停下脚步，歪着小脑袋听上好一会儿。
叶惠美第一次发现儿子对音乐的敏感，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那天她在厨房洗尿布，把周杰伦放在客厅的藤编婴儿车里。周耀中难得休息，正坐在书桌前拉手风琴，弹的是那首老掉牙的《望春风》。往常一离开母亲视线就会哭闹的周杰伦，那天竟格外安静。叶惠美擦着手走出厨房时，看见的画面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 婴儿车里的小家伙，正跟着手风琴的节奏，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小胖手还在膝盖上轻轻拍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旋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周耀中的手。
“你看他，” 叶惠美轻手轻脚地走到周耀中身边，压低声音，“好像能跟上你的节奏。”
周耀中停下弹奏，低头看向儿子。周杰伦见琴声停了，小嘴一瘪，像是要哭，小手还在不停地拍着膝盖。周耀中笑了，又重新弹起《望春风》，这次他故意放慢了节奏。果然，周杰伦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小脑袋跟着旋律晃得更稳了，嘴里的咿呀声也渐渐有了调子，虽然模糊，却能听出是《望春风》的片段。
“这孩子，” 周耀中停下琴，伸手抱起周杰伦，小家伙立刻伸手去摸手风琴的琴键，凉丝丝的木质琴键让他咯咯地笑，“说不定真有点音乐天赋。”
叶惠美没把这话太放在心上。在她看来，一岁多的孩子能跟着节奏晃脑袋，或许只是巧合。可接下来的几个月，类似的 “巧合” 越来越多：收音机里放《甜蜜蜜》，周杰伦会爬到收音机旁，把耳朵贴在机身上；邻居家的小孩唱儿歌，他会跟着学，虽然吐字不清，却能把旋律哼得八九不离十；甚至周耀中用筷子在碗沿上敲出的节奏，他都能跟着拍手模仿。
1981 年秋天，周杰伦满两岁了。叶惠美开始带着他去学校的操场散步。淡江中学有个退休的音乐老师张教授，住在宿舍区最西边，每天下午都会在自家阳台弹钢琴。那是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琴身被擦得锃亮，阳光照在上面，会反射出温暖的光。
第一次听到张教授的钢琴声时，周杰伦正拉着叶惠美的手在操场边捡落叶。琴声是《小星星》，简单又欢快，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周杰伦突然停下脚步，把手里的枫叶往地上一扔，拉着叶惠美的手就往宿舍区跑。叶惠美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被他拽着走，嘴里喊着：“杰伦，慢点，别摔了！”
小家伙一路跑到张教授家楼下，仰着脑袋往上看。阳台的窗户开着，张教授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琴声顺着风飘下来，落在周杰伦的耳朵里。他不再动了，就那么站在楼下，仰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连旁边路过的学生打闹都没注意。叶惠美站在他身后，看着儿子专注的样子，忽然想起周耀中说的 “音乐天赋”—— 或许这不是巧合。
从那天起，每天下午四点，周杰伦都会拉着叶惠美的手去张教授家楼下。张教授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小孩，有时会停下弹奏，朝楼下的周杰伦挥挥手。小家伙也不害羞，会举起小胖手回挥，嘴里还喊着 “琴！琴！”。有一次张教授弹了首《两只老虎》，弹到一半故意停下，没想到楼下的周杰伦竟然接着哼了起来，虽然只有几句，却准确无误。张教授惊讶地朝叶惠美喊：“叶老师，你家孩子能跟得上旋律啊！”
叶惠美心里又惊又喜。那天晚上，她跟周耀中说了这件事。周耀中放下手里的物理教材，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那把手风琴：“我试试他。” 他弹了一段《两只老虎》，弹到一半停下，看着周杰伦。小家伙正坐在地上玩积木，听到琴声停下，抬起头，愣了一下，然后就用积木敲着地板，哼起了剩下的旋律，节奏竟一点不差。
“得找个机会，让他接触真正的钢琴。” 周耀中放下手风琴，语气很认真，“不能浪费了这天赋。”
可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周耀中每月的工资要养家，还要给乡下的父母寄钱，叶惠美兼职画插画的收入也不多，买钢琴对他们来说，是件遥不可及的事。叶惠美只能安慰自己：等孩子再大些，看看情况再说。
时间很快到了 1982 年，周杰伦三岁了。他变得更活泼，也更 “黏” 音乐。家里的收音机几乎成了他的专属玩具，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爬到收音机旁，等着叶惠美打开开关；周耀中备课累了，只要拉手风琴，他就会安静下来，坐在旁边听，有时候还会伸手去按琴键，虽然总是按错，却乐此不疲。
真正让叶惠美下定决心培养儿子音乐的，是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那天周耀中去学校开会，叶惠美带着周杰伦在宿舍区的花坛边玩。邻居张教授的女儿结婚，在家里办喜宴，请了乐队来演奏。乐队的钢琴师坐在院子里的钢琴前，弹着欢快的《喜洋洋》。周杰伦听到琴声，立刻挣脱叶惠美的手，跑了过去。
乐队的人都笑着看着这个小家伙，钢琴师也停下弹奏，问他：“小朋友，你也想弹吗？”
周杰伦点点头，小手抓着钢琴腿，仰着头看琴键。钢琴师把他抱到琴凳上，他够不到全部琴键，只能踮着脚，小手在琴键上乱按。可奇怪的是，他按了一会儿，竟然慢慢找到了《喜洋洋》的开头旋律，虽然断断续续，却能听出是那首歌。钢琴师惊讶地看着他：“你听过这首歌？”
叶惠美走过来，笑着说：“就刚才听你弹了一遍。”
钢琴师更惊讶了，重新弹了一遍《喜洋洋》的开头，然后停下，看着周杰伦。小家伙深吸一口气，小手放在琴键上，竟然把刚才听到的旋律完整地弹了出来，虽然有些音符没按准，却把节奏和调子都把握住了。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纷纷赞叹：“这孩子太厉害了！”“才三岁吧？竟然能过耳不忘！”
叶惠美站在人群外，看着儿子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酸酸的 —— 她想起周耀中说的 “不能浪费天赋”，想起家里的经济困境，可看着儿子对钢琴的渴望，她怎么也不忍心让这天赋被埋没。
那天晚上，叶惠美翻出了母亲留给她的金镯子 —— 那是她结婚时母亲送的，也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她把镯子放在桌子上，对周耀中说：“把这个卖了，给杰伦买架钢琴吧。”
周耀中愣住了：“这是你妈留给你的念想，怎么能卖？”
“念想重要，孩子的天赋更重要。” 叶惠美拿起镯子，轻轻摩挲着，“妈要是知道，也会同意的。”
周耀中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他知道妻子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几天后，周耀中拿着卖镯子的钱，去台北市区的乐器行，挑了一架二手的白色立式钢琴。钢琴有些旧，琴键的漆掉了几块，音色却很准。送货的那天，整个宿舍区的人都来看热闹。王老师摸着钢琴，对叶惠美说：“你们这对夫妻，真是为了孩子舍得啊。”
叶惠美笑着没说话，看着周耀中把钢琴摆在客厅的角落，又找来布擦了一遍又一遍。周杰伦站在旁边，小手抓着钢琴腿，眼睛里满是欢喜，时不时伸手去摸琴键，凉丝丝的触感让他笑得眯起眼睛。
钢琴买回来后，叶惠美开始教周杰伦认琴键。她没学过钢琴，只能跟着音乐杂志上的教程，先教他认识 do、re、mi。周杰伦学得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能准确地找出每个音符的位置。叶惠美又教他简单的音阶，他每天都要练上一个小时，有时候叶惠美让他休息，他还不愿意，非要再练一会儿。
1983 年春天，叶惠美听说淡江山叶幼儿音乐班招生，专门教四岁以下的孩子学钢琴，立刻带着周杰伦去报名。音乐班在淡江镇上，离宿舍区有半小时的路程，叶惠美每天早上都要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去上课。
第一次上课，教室里坐满了孩子，大多都在哭闹，只有周杰伦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椅子上，眼睛盯着老师面前的钢琴。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姓陈，很有耐心。她先给孩子们弹了一首《欢乐颂》，弹完后问：“有没有小朋友想试试？”
孩子们都往后缩，只有周杰伦举起了手。陈老师笑着把他抱到琴凳上，问他：“你能弹刚才的歌吗？”
周杰伦点点头，小手放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弹了起来。他弹得不算完美，有些地方节奏慢了，却把《欢乐颂》的旋律完整地弹了出来。陈老师惊讶地看着他：“你以前学过钢琴？”
叶惠美在旁边说：“就在家里自学了几个月，没正式学过。”
陈老师更惊讶了，又弹了一首稍微复杂些的《小星星变奏曲》，弹完后看着周杰伦：“这个也能弹吗？”
周杰伦愣了一下，回想了几秒钟，然后就开始弹。这次他弹得更认真，小手在琴键上灵活地移动，虽然偶尔会出错，却把变奏曲的韵味弹了出来。陈老师忍不住赞叹：“这孩子是块学音乐的料，好好培养，将来肯定有出息。”
从那天起，周杰伦的钢琴学习更系统了。陈老师很喜欢他，经常额外教他一些技巧；叶惠美也更严格，每天放学后，都要让他练 2-3 小时钢琴。一开始周杰伦也会偷懒，想出去玩，叶惠美就拿着藤条站在旁边，不打他，也不骂他，就那么看着他。周杰伦知道母亲的脾气，只能乖乖地坐在琴凳上，继续练习。
有一次，周杰伦练琴时偷偷看漫画书，被叶惠美发现了。她把漫画书收起来，拿着藤条，指着钢琴说：“要么好好练琴，要么就别学了。”
周杰伦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哭，重新坐在琴凳上，开始弹《拜厄钢琴基础教程》里的曲子。那天他练到很晚，手指都酸了，却没有再偷懒。叶惠美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可她知道，想要有所成就，必须付出努力 —— 她不希望儿子只是 “有天赋”，更希望他能坚持下去。
慢慢地，周杰伦习惯了每天练琴的生活。有时候叶惠美忘了提醒他，他自己就会爬到琴凳上，弹起熟悉的曲子。周末的时候，周耀中会拉手风琴，和他一起合奏，《望春风》《茉莉花》《紫竹调》，父子俩的琴声在小屋里回荡，叶惠美坐在旁边看着，心里满是温暖。
1983 年冬天，周杰伦四岁了。他已经能熟练地弹奏《拜厄》《车尔尼》里的曲子，还能自己编一些简单的旋律。陈老师对叶惠美说：“这孩子的乐感太好了，建议你们给他找个更专业的老师，系统地学习古典钢琴。”
叶惠美和周耀中商量后，决定请台北市的钢琴老师来家里上课。虽然费用更高，可他们觉得值得。那天晚上，周耀中拉手风琴，周杰伦弹钢琴，合奏了一首《圣诞快乐歌》。琴声透过窗户，飘到宿舍区的走廊里，邻居们都笑着说：“周家的琴声，比收音机里的还好听。”
周杰伦坐在钢琴前，小手在琴键上跳跃，眼睛里满是光芒。他还不懂什么是 “音乐梦想”，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华语乐坛的传奇，他只知道，弹钢琴让他很开心，听到琴声，他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叶惠美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的侧脸，又看了看旁边拉琴的丈夫，忽然想起卖金镯子的那天。她不后悔，反而觉得庆幸 —— 庆幸自己没有埋没儿子的天赋，庆幸这个普通的家庭，能给孩子一个追逐音乐的机会。
窗外的雪花轻轻飘着，落在宿舍的红瓦上，无声无息。小屋里的琴声还在继续，温暖的灯光照亮了一家三口的身影，也照亮了一个关于音乐的梦想 —— 那个梦想，从周杰伦第一次跟着手风琴节奏晃脑袋开始，从他站在张教授楼下听钢琴开始，从他坐在二手钢琴前弹出第一个音符开始，就已经在慢慢发芽，等着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