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 年的台北，春天来得比往年晚些。淡江中学教职工宿舍的梧桐树刚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子还没来得及舒展，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打湿，贴在灰黑色的墙壁上，像一张张皱巴巴的绿纸。周杰伦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站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迟迟没敢上楼。
书包里躺着一张月考成绩单，数学 58 分，物理 49 分，是他上初中以来最差的一次。以前就算考得不好，他也会抱着成绩单跟母亲撒娇，说 “下次一定努力”，可现在，他连掏成绩单的勇气都没有 —— 家里的气氛已经冷了快半年，冷得像这春雨里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刺人的凉。
他抬头看向二楼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的灯光。以前这个时候，母亲叶惠美应该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的声音混着饭菜的香味，能飘到楼下；父亲周耀中会坐在书桌前备课，偶尔会拉开窗户，喊他 “杰伦，上来帮我递下参考书”。可现在，窗户紧闭，连一丝声音都透不出来。
周杰伦攥紧书包带，慢慢走上楼梯。楼梯间的墙壁上，还贴着他去年贴的篮球明星海报，海报边角已经卷了起来，被雨水打湿的地方，明星的脸晕开了一块。他走到家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很久，才轻轻转动。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的窗户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天光。叶惠美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一件叠好的衬衫 —— 是周耀中的衬衫，浅灰色的，领口有一道洗不掉的墨渍，是去年批改物理试卷时不小心弄上的。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回来了？”
“嗯。” 周杰伦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他换了鞋，把书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不敢看母亲的背影。
叶惠美慢慢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她把衬衫放进旁边的纸箱里，箱子里已经放了不少东西 —— 周耀中的参考书、手风琴、还有那只他用了很多年的钢笔。“你爸今晚来搬东西。” 她说，声音很平，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周杰伦的心跳突然加快，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从半年前父母开始分房睡，从饭桌上再也没有笑声，从父亲越来越晚回家，他就知道，这个家要散了。可当这句话真的从母亲嘴里说出来时，他还是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为什么……” 他想问 “为什么要分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见过母亲偷偷掉眼泪，见过父亲坐在阳台抽烟到天亮，他知道他们都很难过，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好的两个人，会变成现在这样。
叶惠美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牛奶，倒进玻璃杯里，放进微波炉加热。“先喝杯牛奶，我去做饭。” 她说着，系上围裙，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切菜声，可这些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暖，反而显得很空旷。周杰伦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装满父亲东西的纸箱，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他，用手风琴弹《望春风》的样子；想起他第一次学骑自行车，父亲在后面扶着车座，跑得满头大汗；想起去年他生日，父亲特意去台北市区，给他买了一把新的篮球……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闪过，可现在，父亲要走了。
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叶惠美正在炒菜，手顿了一下，对周杰伦说：“去开门吧。”
周杰伦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父亲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杰伦。” 周耀中看着他，眼神复杂，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
周杰伦没有说话，侧身让他进来。周耀中走进屋，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那个纸箱上。他走过去，蹲下来，打开箱子，开始往里面放行李箱里的东西 —— 几件衣服、一个剃须刀、还有一本翻得很旧的音乐杂志，是他以前经常看的。
叶惠美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把菜放在餐桌上，说：“吃了饭再搬吧，菜快凉了。”
三个人坐在餐桌前，没有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桌上的菜都是周耀中以前爱吃的 —— 可乐鸡翅、番茄炒蛋、清蒸鱼，可他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 周耀中张了张嘴，看向叶惠美，“以后杰伦就拜托你了。”
叶惠美点点头，没有抬头，继续吃饭。周杰伦扒着碗里的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 他不想在父亲面前哭，他觉得那样很丢人。
吃完饭，周耀中把最后一点东西放进纸箱，拎起箱子，对叶惠美说：“我走了。” 然后看向周杰伦，“杰伦，好好学习，照顾好妈妈。”
周杰伦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他听见父亲的脚步声走向门口，听见开门声、关门声，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他猛地站起来，跑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周耀中拎着纸箱，慢慢走在小区的小路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周杰伦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栏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天晚上，周杰伦失眠了。他躺在房间里，听着隔壁母亲房间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哼着《月亮代表我的心》哄他睡觉；想起母亲为了给他买钢琴，卖掉了外婆送的金镯子；想起母亲每天陪他练琴，直到深夜……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能帮母亲分担，还让她为自己的成绩担心。
从那天起，周杰伦变了。以前的他，虽然内向，却还会跟同学一起打篮球、聊漫画；现在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上课的时候，总是盯着窗外发呆，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常常反应不过来；下课的时候，他要么坐在座位上，要么躲到操场的角落里，避开所有同学；放学路上，他总是走得很快，把同学远远甩在后面，生怕他们问起自己的父亲。
月考成绩出来后，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杰伦，你最近怎么了？” 班主任看着他，语气很温和，“以前你的成绩虽然不算顶尖，但也很稳定，怎么这次下滑这么厉害？”
周杰伦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自己父母离婚了？说自己晚上睡不着觉？他觉得这些话很丢人，说不出口。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班主任接着问，“如果有困难，可以跟老师说，老师会帮你的。”
周杰伦还是沉默，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班主任叹了口气，拿出他的试卷，指着上面的错题说：“这些题你以前都会做的，是不是最近没好好复习？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学习还是要抓紧，这是为了你自己的将来。”
从办公室出来，周杰伦走到操场，坐在以前和父亲一起打过篮球的台阶上。风很大，吹得他眼睛疼。他想起父亲以前说过，“杰伦，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自己”，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回到家，叶惠美正在批改学生的作业，台灯的光落在她的脸上，能看见她眼角的细纹。她抬起头，看见周杰伦，笑了笑：“回来了？饿不饿？我给你热了牛奶。”
周杰伦摇摇头，走到钢琴前，坐下。钢琴还是那架二手的白色钢琴，琴键上有他小时候留下的划痕，琴盖内侧，还贴着他小时候画的简笔画 —— 一个小男孩，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手牵着手，旁边写着 “我的家”。
他打开琴盖，手指放在琴键上。很久没有好好弹琴了，手指有些僵硬。他试着弹了一段《望春风》，是父亲以前教他的曲子。琴声很生涩，弹到一半，他就停下了，眼泪滴在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叶惠美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妈，我是不是很没用？” 周杰伦的声音带着哽咽，“成绩考不好，还让你担心。”
“不是的，杰伦。” 叶惠美摇摇头，声音很温柔，“妈妈知道你最近很难过，成绩下滑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只要你不放弃自己，就好。”
她看着钢琴，继续说：“你还记得吗？你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听到钢琴声，就拉着我往张教授家跑；四岁的时候，在音乐班，第一次弹《欢乐颂》，陈老师都夸你有天赋。音乐是你的爱好，也是你的朋友，如果你难过，就弹弹琴吧，把心里的事都告诉它。”
周杰伦看着母亲，她的眼睛里满是鼓励。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把手指放在琴键上，这次，他没有弹《望春风》，而是弹了一段自己编的旋律，很杂乱，却带着他所有的情绪 —— 难过、困惑、委屈。
叶惠美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琴声从杂乱到慢慢变得有规律，从低沉到慢慢变得明亮。她知道，儿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慢慢走出痛苦。
从那天起，钢琴成了周杰伦最亲密的朋友。每天放学回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钢琴前弹琴。有时候弹到深夜，叶惠美会给他端来一杯热牛奶，放在钢琴上，然后轻轻带上门，不打扰他。
有一次，叶惠美批改作业到深夜，路过周杰伦的房间，听见里面传来琴声。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看见周杰伦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像一层银色的纱。他弹的是一首新的曲子，旋律很温柔，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又透着一丝希望。
叶惠美站在门外，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儿子虽然变得沉默，却没有放弃自己；虽然家庭破碎了，却没有放弃梦想。她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难，她都要陪着儿子，支持他的音乐梦想。
为了多赚点钱，叶惠美除了在学校上课，还接了很多插画的兼职。每天晚上，等周杰伦睡了，她就坐在书桌前，画到凌晨。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变得粗糙，指关节也肿了起来，有时候疼得握不住笔，她就用热水泡一会儿，然后继续画。
周杰伦知道母亲很辛苦。有一次，他半夜起来喝水，看见母亲还在画画，灯光下，她的背影显得很单薄。他走过去，把一件外套披在母亲身上：“妈，别画了，早点休息。”
叶惠美抬起头，笑了笑：“快画完了，你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妈，我以后不买新的篮球鞋了，也不买漫画书了，你别这么辛苦。” 周杰伦说，声音很轻。
叶惠美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妈妈不辛苦。你好好学习，好好弹琴，就是对妈妈最好的回报。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妈妈就能享福了。”
周杰伦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他坐在钢琴前，弹起了那首自己编的曲子，琴声透过窗户，飘到母亲的房间里。叶惠美停下笔，闭上眼睛，听着琴声，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1993 年的夏天，比往年更热。淡江中学的操场上，知了不停地叫着，阳光把地面晒得发烫。周杰伦坐在操场的角落里，看着同学们打篮球，手里拿着一本音乐杂志 —— 是父亲留下的那本，他把杂志里的乐谱剪下来，贴在钢琴盖内侧。
有同学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篮球：“杰伦，要不要一起玩？”
周杰伦摇摇头，把篮球还给同学，继续看杂志。同学没有勉强，转身走了。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跟同学一起打打闹闹了，但他不难过 —— 他有钢琴，有母亲，还有自己的音乐梦想。
放学回家的路上，周杰伦路过一家乐器行，橱窗里摆着一架新的钢琴，黑色的，闪闪发光。他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以前，他总是跟母亲说，以后要买一架新的钢琴；现在，他觉得，不管是新钢琴还是旧钢琴，只要能弹琴，就好。
他走进乐器行，老板认识他，笑着说：“杰伦，又来听钢琴啊？”
周杰伦点点头，走到那架新钢琴前，老板说：“要不要弹弹看？”
他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看看。”
“你以前弹得很好啊，怎么不弹了？” 老板问。
“我怕弹不好。” 周杰伦说。
“没关系，音乐就是用来表达自己的，弹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用心。” 老板说，然后把他拉到钢琴前，“来，弹一段，让我听听。”
周杰伦犹豫了一下，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琴键上。他弹起了那首自己编的曲子，旋律很温柔，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又透着一丝希望。老板站在旁边，听得很认真，等他弹完，老板说：“很好听，你很有天赋，一定要坚持下去。”
周杰伦笑了，这是他父母离婚后，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笑。他知道，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难，他都要坚持弹琴，坚持自己的音乐梦想 —— 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
回到家，叶惠美正在做饭，看见他回来，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妈，我今天在乐器行弹钢琴了，老板说我弹得很好听。” 周杰伦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真的？那太好了！” 叶惠美很高兴，“杰伦，你看，只要你坚持，就一定会有收获。”
晚饭的时候，餐桌上多了一道周杰伦爱吃的可乐鸡翅 —— 叶惠美今天发了兼职工资，特意买了鸡翅。周杰伦吃着鸡翅，觉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吃。他看着母亲，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晚上，周杰伦坐在钢琴前，弹起了那首自己编的曲子。琴声很温柔，透过窗户，飘到宿舍区的走廊里。邻居王老师路过，笑着对叶惠美说：“你家杰伦的琴声越来越好听了，以后肯定能成为音乐家。”
叶惠美笑着点点头，眼睛里满是骄傲。她知道，虽然这个家破碎了，但她和儿子的希望，没有破碎；虽然未来的路很难，但只要他们母子相依，就一定能走下去。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亮了小屋里的钢琴，也照亮了母子俩的希望。周杰伦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跳跃，他知道，自己的音乐之路才刚刚开始，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会放弃 —— 因为他有母亲的支持，有钢琴的陪伴，还有自己心中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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