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 年 9 月 1 日的清晨,淡水河面上还飘着一层薄薄的雾,6 点整的闹钟准时在台北市林口的出租屋里响起。周杰伦从床上弹起来,伸手摸过放在枕头边的校服 —— 淡江中学的深蓝色制服,领口还别着去年毕业时母亲叶惠美绣的 “周” 字布标。他动作飞快地套上衣服,抓起桌上用塑料袋裹好的三明治,背上装着琴谱和乐理课本的黑色双肩包,出门时正好撞上提着豆浆油条回来的母亲。
“路上小心,琴谱别弄湿了,今天可能会下雨。” 叶惠美把油纸袋塞到他手里,看着他跑向公交站的背影,又叮嘱了一句,“晚上我煮了排骨汤,早点回来。”
周杰伦回头挥了挥手,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散:“知道啦妈!”
从林口到淡江中学,要先坐 20 分钟的区间车到台北车站,再转乘淡水线的捷运,最后还要走 15 分钟的路才能到学校,全程要两个多小时。他习惯在区间车上背乐理公式,捷运里人多,就把琴谱摊在膝盖上,手指在腿上虚弹 —— 有时候是巴赫的《平均律》,有时候是肖邦的《夜曲》,更多时候是自己瞎编的旋律,像藏在口袋里的秘密,只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 “演奏”。
第一次去音乐班报到那天,他差点迷路。淡江中学的老校区藏在半山腰,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音乐班的琴房在最里面的一栋小楼里,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 “音乐教室”,字是校长亲自题的,墨色里还掺了点金粉,阳光下亮闪闪的。他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同学,有人在调小提琴,有人在翻乐谱,还有两个男生凑在钢琴前,不知道在争论什么,琴键被按得 “叮叮咚咚” 响。
“你是周杰伦吧?”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报名表,“我是班长宇豪,主修钢琴,副修作曲。”
宇豪后来成了南拳妈妈的成员,那时候他就显露出对作曲的痴迷,口袋里总装着一个小本子,想到什么旋律就记下来,有时候上课听着听着,突然就掏出本子写两句,被老师点名批评也不恼,下次还这样。周杰伦跟着宇豪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琴房,里面摆着一架黑色的斯坦威钢琴,琴盖掀开着,琴键上还留着上节课的指纹印。“以后这架琴归你用,” 宇豪拍了拍琴凳,“我们班就两架斯坦威,你运气好,分到了一架。”
音乐班的课程比普通班紧得多。早上是文化课,下午全是专业课,钢琴课要练三个小时,大提琴课两个小时,晚上还要上乐理和作曲课,经常要到 9 点才能放学。周杰伦的钢琴老师是李教授,以前在维也纳音乐学院留过学,对学生要求极严,手指姿势不对要打手板,节奏错了就要从头再来,有时候一段《月光奏鸣曲》要练一下午,直到李教授点头说 “可以了”,他的手指已经僵得握不住笔。
“你的手指很灵活,但太急了。” 有一次课后,李教授坐在琴凳上,看着他揉手指的样子,慢悠悠地说,“音乐不是赛跑,是散步 —— 你要跟着旋律走,不是推着它跑。”
他那时候不懂,只觉得能把曲子弹快就是厉害,直到有一次听李教授弹肖邦的《雨滴》,才明白 “散步” 的意思。李教授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慢得能听见每个音符的余韵,他坐在旁边,竟然听出了雨后青草的味道。那天晚上,他在琴房练到 11 点,试着放慢速度弹《雨滴》,弹到一半,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在雨天哼的童谣,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在琴键上。
接触流行音乐是个意外。有天放学后,弹头抱着一台随身听跑到琴房,神秘兮兮地说:“给你听个好东西。” 他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张国荣的《Monica》,节奏快得像要飞起来,和周杰伦平时听的古典音乐完全不一样。“这是流行乐,” 弹头晃着脑袋,跟着音乐小声唱,“比巴赫有意思吧?”
弹头本名宋健彰,主修大提琴,副修声乐,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有点沙哑,却特别适合唱摇滚。他家里开唱片店,经常带些冷门的 CD 到学校,有时候是迈克尔・杰克逊的《Thriller》,有时候是李宗盛的《凡人歌》,周杰伦跟着他听了不少流行乐,慢慢觉得,原来音乐不只有黑白琴键上的古典旋律,还可以有吉他的嘶吼,贝斯的低沉,鼓点的热烈 —— 像打开了一扇新的门,门后是他从没见过的世界。
他们开始在课后偷偷玩 “音乐实验”。弹头弹吉他,宇豪弹钢琴,周杰伦拉大提琴,三个人凑在琴房里,把古典乐改成流行版,把流行乐改成爵士版。有一次,他们把《小星星》改成了摇滚风,弹头用吉他弹主旋律,宇豪在钢琴上加了点布鲁斯和弦,周杰伦的大提琴负责低音,弹到高潮时,弹头突然站起来吼了一嗓子,吓得窗外的麻雀都飞了,三个人却笑得直不起腰。
第一次尝试创作是在 1995 年的春天。那天下午下着小雨,周杰伦没带伞,放学后就在琴房待着,看着窗外的雨打在梧桐叶上,突然有了旋律的灵感。他掏出宇豪送的小本子,在上面画五线谱 —— 那时候他还不太会写正规的谱子,就用简谱代替,12356,65321,像雨滴落在琴键上的声音。
“你在写什么?” 弹头顶着一把破伞跑进来,头发上还滴着水,“借我看看。”
周杰伦把本子递给他,有点不好意思:“还没写完,就一段旋律。”
弹头翻着本子,突然哼了起来:“12356,像‘天上的星星眨眼睛’,不如叫《天长地久》?”
这个名字一下子戳中了周杰伦。他想起小时候和父母在淡水河边散步的场景,那时候天很蓝,河水流得很慢,父亲牵着他的左手,母亲牵着他的右手,他以为那样的日子会天长地久,直到父母离婚。那天下午,他们在琴房待了三个小时,弹头帮他填了词,宇豪加了钢琴伴奏,三个人一遍遍地唱,雨停的时候,《天长地久》已经能完整地弹下来了。
“我们去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吧!” 宇豪突然说。
那时候淡江中学每年都会办校园歌手大赛,奖品是一台随身听。他们三个报了名,比赛那天,周杰伦弹钢琴,弹头唱,宇豪负责和声。轮到他们上场时,台下一片哄笑 —— 没人相信三个音乐班的学生,会唱自己写的歌,还是首听起来有点 “土” 的民谣。
但当周杰伦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笑声慢慢停了。弹头的声音有点抖,却很真诚,唱到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时,台下有人开始鼓掌。比赛结果出来,他们得了第三名,奖品是一台银色的随身听,三个人轮流用,周杰伦用的时候,总爱放《天长地久》,听着弹头的声音,就想起那个下雨的下午,琴房里的灯光,还有三个少年的梦想。
音乐班的日子,除了音乐,就是友谊。他们会在周末一起去淡水河边练琴,周杰伦弹钢琴,弹头弹吉他,宇豪作曲,有时候还会遇到其他学校的音乐生,就一起玩 “音乐接龙”,你弹一段,我接一段,直到太阳落山。他们也会吵架,比如为了一段旋律的编配,或者一首歌词的修改,吵得面红耳赤,可第二天又会凑在一起,分享新发现的 CD。
1996 年毕业那天,他们在琴房待了一整夜。宇豪弹了自己写的《香草吧噗》,弹头唱了《最后一枚笑容》,周杰伦弹了《天长地久》,弹到一半,三个人都哭了。他们知道,毕业后可能会分开,宇豪要去美国留学,弹头要帮家里打理唱片店,周杰伦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知道不想放弃音乐。
“以后我们组个乐队吧!” 弹头突然说,“就叫‘南拳妈妈’,怎么样?”
宇豪笑着点头:“好啊,我作曲,你唱歌,杰伦弹钢琴。”
周杰伦没说话,只是用力点头。那天晚上,他们在琴房的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还有 “南拳妈妈” 四个字,用的是弹头偷拿的红色马克笔,字迹歪歪扭扭,却像一颗种子,埋在了三个少年的心里。
毕业那天,周杰伦还是坐最早的那班区间车回家。车窗外,淡水河的雾已经散了,阳光照在河面上,金灿灿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本子,里面夹着《天长地久》的谱子,还有三个人的合照 —— 照片上,他们站在琴房门口,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
他不知道,几年后,“南拳妈妈” 真的会成立,《天长地久》会被重新编曲,而他自己,会从淡江中学的琴房出发,走向更大的舞台。他只知道,那段在音乐班的日子,像琴键上的旋律,会永远留在他的青春里,天长地久,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