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年的夏天,台北的雨下得格外缠绵。周杰伦捏着台北大学音乐系的第二次落榜通知,站在淡水河畔的公交站台下,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在通知上,把 “未录取” 三个字晕成了一片模糊的灰色。河面上的水汽裹着风扑过来,带着潮湿的凉意,他却觉得浑身发烫 —— 不是因为闷热,是因为心里的那点火苗,好像被这两场落榜的雨浇得快要灭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母亲叶惠美的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把通知折成小方块塞进牛仔裤口袋,才接起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我在等车呢,马上就回家。”
“录取结果出来了吗?” 叶惠美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他仿佛能想象出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刚洗到一半的青菜。
“…… 没考上。” 他咬了咬下唇,声音低了下去,“妈,对不起,我又让你失望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没有责备,只有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是温柔的安慰:“没事啊杰伦,考不上就考不上,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你爸刚还说,不行就先找份工作做做,慢慢来,音乐梦想咱们不丢。”
挂了电话,公交刚好来了。他挤上满是人的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淡江中学的校门一闪而过,他想起高中三年在音乐班的日子 —— 每天抱着大提琴赶早班车,午休时在琴房里偷偷写旋律,老师夸他 “对音乐有灵气” 时的骄傲…… 那时候他总觉得,考上音乐系是板上钉钉的事,是通往音乐梦想的唯一捷径。可现在,这条捷径被堵死了,他站在路口,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回家后,叶惠美没提落榜的事,只是做了他爱吃的卤肉饭,还特意煎了个荷包蛋。吃饭时,周耀中拿出一张报纸,指着招聘栏说:“我看这家‘敦煌餐厅’在招服务生,就在西门町,离咱们家不算太远,月薪 4000 台币,你要是愿意,明天我陪你去面试。”
周杰伦扒了一口饭,点了点头。他知道家里的情况,母亲退休后在社区做美术老师,工资不高,父亲的物理老师薪水也只够维持日常开销,他不能再在家待着啃老。4000 台币,不算多,省着点花,还能攒下一点钱,说不定能买个二手的录音笔,方便记录灵感 —— 他心里那点快灭的火苗,又悄悄冒了点火星。
第二天,周耀中陪他去了敦煌餐厅。餐厅在西门町的一条巷子里,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门楣上的 “敦煌餐厅” 四个字有些掉漆,推门进去,油腻的地板沾着菜渣,踩上去偶尔会发出 “吱呀” 的黏腻声响,天花板上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吹不散满屋子的油烟味和客人残留的烟酒气。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王,留着寸头,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说话嗓门很大:“你叫周杰伦是吧?会干活吗?传菜、洗碗、打扫卫生,啥都得干,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中间就一个小时吃饭时间,能扛住不?”
周杰伦攥了攥手心,点头:“能扛住。”
“行,明天就来上班,先试用一个月。” 王老板没多问,从抽屉里拿出一件蓝色的工作服,扔给他,“衣服自己洗,丢了要赔钱。”
第一天上班,周杰伦就知道 “扛住” 这两个字有多难。早上十点到餐厅,先得把前厅的桌子擦一遍,用热抹布蘸着洗洁精,把桌子上的油污一点一点蹭掉,擦完十张桌子,他的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了。十一点开始上客,他端着托盘传菜,托盘里的菜碗重得压手,走廊窄,客人多,他得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撞到人。有一次,他端着一碗热汤往二楼送,楼梯太滑,他脚下一滑,汤碗晃了晃,热汤溅到了自己的手腕上,红了一大片,他没敢声张,只是咬着牙把汤送到客人桌上,回来后用冷水冲了冲,手腕还是火辣辣地疼。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坐在餐厅后门的台阶上,啃着母亲早上给他准备的三明治,看着巷子里来往的人。旁边洗碗的阿婆看他手腕红了,递给他一瓶烫伤膏:“小伙子,刚来的吧?王老板人糙,你多担待,干活小心点,别伤着自己。”
他接过烫伤膏,说了声 “谢谢”。阿婆的善意像一点微光,让他心里暖了暖。
下午更忙,客人一波接一波,他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间。传菜、收碗、擦桌子,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浸湿了蓝色的工作服,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到了晚上十点下班,他的脚已经肿了,每走一步都疼,回到家,倒在床上就能睡着,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他慢慢适应了节奏,却也遇到了麻烦。那天晚上,他端着一碗鱼翅羹往三楼包厢送,包厢里的客人催得急,他走得快了点,路过拐角时,正好撞上了端着空盘子的女服务员小林。鱼翅羹 “哗啦” 一声洒了一地,大半都溅在了小林的白色制服上,油渍顺着制服往下滴,狼狈极了。
“对不起!对不起!” 周杰伦慌了,赶紧拿出纸巾帮小林擦,手都在抖。
王老板听到声音跑过来,看到地上的狼藉和小林身上的油渍,脸色一下子沉了:“周杰伦!你怎么搞的?这鱼翅羹三百多块!你知道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见……” 周杰伦小声解释。
“没看见就是理由?” 王老板嗓门更大了,“客人等着呢!你赔!这鱼翅羹的钱从你工资里扣,还有小林的制服,也得你赔!一共扣 2000 台币!”
2000 台币 —— 那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周杰伦愣住了,攥着纸巾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小林拉了拉王老板的胳膊,小声说:“老板,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我自己洗洗衣服就好了。”
“算了?这衣服怎么洗?明天还得穿呢!” 王老板甩开小林的手,瞪着周杰伦,“就这么定了,这个月工资扣 2000,下次再犯,直接走人!”
那天晚上,周杰伦没吃晚饭,一个人坐在餐厅后门的台阶上,坐了很久。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只有远处的霓虹灯透过来一点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想起母亲早上给他装的水果,想起父亲说 “慢慢来” 的话,想起自己的音乐梦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掏出口袋里的笔记本 —— 那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封面是黑色的,他在上面写了很多旋律和歌词 —— 翻开笔记本,借着微弱的光,他写下了一句歌词:“如果超人会飞,那就让我在空中停一停。”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 “超人”,但他知道,不能就这么放弃。
从那以后,周杰伦更小心了,干活更仔细,却也挤出了更多时间来写歌。每天中午吃饭的一个小时,他会坐在餐厅角落的空桌子旁,拿出笔记本,把早上在公交车上想到的旋律写下来;晚上下班前,他会提前十分钟把前厅的桌子擦完,然后坐在餐厅的钢琴前 —— 那架钢琴放在前厅的角落,是王老板用来装饰的,很少有人弹 —— 偷偷弹一会儿自己写的曲子,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按,不敢弹太大声,怕被王老板发现。
有一次,他弹得太投入,没注意王老板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他弹的是自己刚写的《天长地久》,旋律很简单,却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憧憬。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他才发现王老板,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老板,我……”
王老板没说话,只是盯着钢琴,又看了看周杰伦,眼神里没有平时的严厉,反而带着点惊讶:“你会弹钢琴?”
“嗯…… 学过几年。” 周杰伦小声说,心里有点慌,怕王老板骂他上班时间偷懒。
“这曲子是你自己写的?” 王老板又问。
“是……”
王老板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不错啊,小伙子,弹得挺好,曲子也还行。这样吧,以后每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你不用传菜了,就坐在这儿弹琴,给客人助助兴。工资嘛,每个月多给你 500,怎么样?”
周杰伦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板,您说真的?”
“真的,还能骗你?” 王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前也喜欢音乐,年轻的时候还组过乐队呢,后来乐队散了,就开了这家餐厅。你这孩子,有才华,别浪费了。”
那天晚上,周杰伦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月亮挂在天上,很亮,照得路面很清楚。他想起自己弹钢琴时,王老板的眼神,想起那句 “有才华,别浪费了”,心里的火苗一下子就燃起来了,比以前更旺。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八点,周杰伦都会坐在餐厅的钢琴前弹琴。他弹自己写的曲子,也弹别人的歌,从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到张学友的《吻别》,客人喜欢听什么,他就弹什么。有时候,客人会给他小费,五块十块,他都攒起来,想攒够钱买一台二手的电子琴,这样在家也能弹琴写歌。
小林经常会在他弹琴的时候,站在旁边听,有时候还会跟着唱两句。有一次,小林问他:“周杰伦,你这么会弹琴写歌,以后想当歌手吗?”
周杰伦笑了笑,眼神里有光:“想啊,想让更多人听到我的歌。”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小林说得很认真,“你弹的歌很好听,比电视上的歌手唱得还好。”
他知道小林的话可能有点夸张,却还是很开心。每次弹琴的时候,他都会看着前厅的客人,看着他们跟着旋律点头,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心里就会想:也许,这条路虽然绕了点,但也是通往梦想的路呢?
1997 年的春天,周杰伦攒够了钱,买了一台二手的电子琴,放在家里的阳台上。每天下班回家,他都会在阳台上弹一会儿琴,写一会儿歌,月光照在电子琴上,键盘泛着淡淡的光。叶惠美会坐在客厅里,听着儿子的琴声,嘴角带着笑;周耀中会拿出自己的旧手风琴,偶尔和儿子合奏一曲,琴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温暖又明亮。
有一天晚上,周杰伦弹完琴,叶惠美走过来,递给她一张报纸:“杰伦,你看,这个《超级新人王》选秀节目在招人,你要不要去试试?”
他接过报纸,看着上面的报名信息,心里的火苗又跳了跳。他想起自己在餐厅弹琴的日子,想起王老板的话,想起母亲的期待,点了点头:“妈,我想去试试。”
那天晚上,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新的歌词:“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他不知道选秀会不会成功,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困难,但他知道,只要不放弃音乐,不放弃梦想,就一定能等到阳光。
餐厅的钢琴还在,每天晚上八点,还会有客人问:“那个弹琴的小伙子呢?怎么没来?” 王老板会笑着说:“他去追自己的梦想了,会回来的。”
而周杰伦知道,他会回来的,带着自己的音乐,带着自己的梦想,回到这个曾经给过他温暖和机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