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年 12 月的台北,冬风裹着细雨,把阿尔发音乐公司的玻璃门吹得嗡嗡响。周杰伦站在吴宗宪办公室的地毯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外套下摆 —— 那件深蓝色的夹克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袖口还沾着上周在录音室打翻的咖啡渍。办公室里暖气很足,吴宗宪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目光落在桌上那叠厚厚的乐谱上,那是周杰伦过去两年写的歌,有被刘德华退回的《眼泪知道》,有被张惠妹婉拒的《双截棍》,还有更多连歌名都没来得及取的 demo。
“杰伦,” 吴宗宪终于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冬雨还冷,“你进公司两年了吧?”
“嗯,刚好两年零三个月。” 周杰伦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少年人的局促。他记得很清楚,1997 年 9 月 15 日,他攥着《超级新人王》的参赛回执,第一次踏进这间办公室,吴宗宪拍着他的肩膀说 “年轻人,好好写歌”,那时候他以为梦想触手可及,却没想到两年里写的上百首歌,大多只能躺在抽屉里积灰。
吴宗宪把香烟按在烟灰缸里,身体前倾:“我给你一个机会。10 天,写 50 首歌。只要你能交出来,不管质量如何,我都从里面挑 10 首,给你出专辑。”
“10 天……50 首?” 周杰伦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他平时写一首歌,少则两三天,多则一两周,要在 10 天里完成 50 首,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看见吴宗宪眼里的决绝 —— 那不是刁难,更像是一种最后通牒,像老师对即将放弃的学生,扔出最后一道难题。
“明天开始,录音室 3 号房给你用,钥匙在前台。” 吴宗宪把一串黄铜钥匙推到他面前,“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
走出办公室时,雨还没停。周杰伦把钥匙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到心里。他沿着罗斯福路慢慢走,路过一家 24 小时便利店,进去买了两箱牛肉泡面、一整提黑咖啡,还有一包最便宜的香烟 —— 他平时不抽烟,却知道熬夜创作需要这个提神。结账时,收银员看着他怀里的东西笑:“小伙子,准备闭关啊?” 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这不是闭关,是背水一战。
第二天清晨 6 点,天还没亮,周杰伦就抱着睡袋、乐谱和刚买的物资,推开了 3 号录音室的门。房间不大,靠墙摆着一架黑色的雅马哈钢琴,中间是一张调音台,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地上散落着几张旧乐谱。他把睡袋铺在钢琴旁边的地板上,将泡面和咖啡堆在调音台旁,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 —— 封面上写着 “杰伦的创作本”,是母亲叶惠美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扉页上母亲的字迹很温柔:“儿子,你的音乐里,有妈妈的骄傲。”
他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琴键上,却迟迟没按下。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雨停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琴键上投下一道一道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气,想起 14 岁那年,父母离婚后,母亲把家里唯一的首饰当了,给他买了第一架二手钢琴,每天晚上陪着他练琴到深夜,手指被琴键磨得发红也不喊疼。那时候他就对自己说,一定要让妈妈听到自己的歌被更多人听见。
“就从这里开始吧。” 周杰伦闭上眼睛,指尖终于落下。第一个音符是 C 调,很轻,像清晨的第一缕风。他没刻意想旋律,只是任由手指在琴键上流动,脑海里浮现出淡江中学的操场 —— 高中时他总在放学后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看篮球场上的同学奔跑,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那些画面慢慢变成旋律,他随手抓起一支笔,在乐谱上快速记录:“晴天,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这是他写的第一首,暂定名叫《晴天》。写完副歌时,已经是中午 12 点。他泡了一碗泡面,边吃边哼着刚写的旋律,觉得不够满意,又坐到钢琴前修改和弦。下午的时候,他写了第二首《黑色幽默》,想起去年向一个女生表白被拒时的心情,歌词里满是少年人的委屈与倔强。傍晚时,第三首《星晴》也完成了,旋律很轻快,像骑着单车穿过台北的小巷,风里带着青草的味道。
第一天结束时,他写了 5 首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管,他觉得浑身都在发烫,不是累,是兴奋 —— 原来逼自己一把,真的能写出这么多东西。他拿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妈,我可能要出专辑了。” 电话那头,叶惠美的声音很激动,反复叮嘱他 “别太累,记得吃饭”,他嗯嗯地应着,挂了电话后,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周杰伦是被钢琴的 “嗡嗡” 声吵醒的 —— 昨晚忘记关钢琴盖,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动了琴键。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手指有些僵硬,大概是昨天弹得太久。简单洗漱后,他冲了一杯黑咖啡,坐在钢琴前继续创作。可到了下午,瓶颈来了。他盯着空白的乐谱,手指在琴键上敲出杂乱的音符,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起之前写《双截棍》时,也是这样卡壳,后来看到电视里播放武侠片,才突然有了灵感。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12 月的台北,街上已经有了圣诞的氛围,商店门口挂着彩灯,情侣们手牵着手走过。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看的武侠电影,里面的侠客拿着双截棍打斗的场景,还有外婆给他讲的江湖故事。灵感猛地涌上来,他冲回钢琴前,手指飞快地跳动:“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习武之人切记……”
这首《双截棍》写得很快,只用了一个小时。他越弹越兴奋,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 原来音乐真的能把脑子里的画面变成声音。那天晚上,他又写了 4 首歌,直到凌晨 3 点才躺下。睡着前,他数了数,两天一共写了 9 首,离 50 首还有很远,但他心里的底气却足了些。
接下来的几天,周杰伦像是住进了录音室。他每天只睡 3 个小时,饿了就吃泡面,困了就喝黑咖啡,实在撑不住了,就躺在睡袋里眯一会儿。录音室里没有时钟,他只能通过窗外的天色判断时间 —— 天亮了就开始写,天黑了就开着灯继续。手指因为长时间弹琴,指节变得红肿,他就用热水泡一泡,贴上创可贴,继续弹;眼睛熬得通红,他就滴几滴眼药水,盯着乐谱继续写。
到了第五天,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那天下午,他写了一半的《龙卷风》突然卡壳,怎么也想不出副歌的旋律。他坐在钢琴前,盯着琴键上的光影,忽然觉得很委屈 —— 为什么自己写了这么多歌,却没人愿意唱?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梦想却还是遥不可及?他把笔扔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就在这时,他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儿子,今天降温了,记得加衣服。我给你炖了排骨汤,周末给你送过去。” 他看着短信,想起母亲每次送汤来,都会在录音室门口等很久,怕打扰他创作;想起小时候母亲陪他练琴,手指被藤条打得发红,却还是温柔地说 “再坚持一下”。
“不能放弃。” 周杰伦抹掉眼泪,捡起地上的笔。他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冷空气,重新坐到钢琴前。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写旋律,而是闭上眼睛,回想母亲送汤来时的笑容,回想淡江中学音乐班的老师说 “你很有天赋”,回想吴宗宪说 “我给你一个机会”。那些温暖的画面慢慢变成音符,他的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龙卷风》的副歌旋律终于流淌出来:“爱像一阵风,吹完它就走,这样的节奏,谁都无可奈何……”
第七天的时候,吴宗宪来过一次录音室。那天下午,他推开 3 号房的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周杰伦趴在钢琴上睡着了,头枕着乐谱,手里还攥着笔;调音台上放着一碗没吃完的泡面,已经凉透了;地上的咖啡罐堆成了小山,烟灰缸里满是烟蒂。吴宗宪放轻脚步走进去,拿起桌上的一张乐谱 —— 是一首叫《可爱女人》的歌,旋律很轻快,歌词里写着 “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温柔的让我心疼的可爱女人”。
他轻轻把乐谱放下,没叫醒周杰伦,转身走出了录音室。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 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身上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掏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去买份热的卤肉饭,送到 3 号录音室。”
周杰伦是被卤肉饭的香味吵醒的。他睁开眼,看到调音台上放着一份还冒着热气的卤肉饭,旁边还有一张纸条:“别只吃泡面,身体要紧。” 他知道是吴宗宪送来的,心里暖暖的。那天晚上,他写得格外顺利,一口气完成了 6 首歌,包括后来成为经典的《伊斯坦堡》和《印第安老斑鸠》。
到了第九天,他已经写了 43 首歌。离 50 首还差 7 首,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那天早上,他起床时差点摔倒,眼前发黑,缓了很久才恢复过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还有 7 首,再坚持一天就好。他冲了两杯黑咖啡,一口喝下去,坐在钢琴前继续创作。
第十天的清晨,台北下起了雪。这是 1999 年的第一场雪,雪花飘落在录音室的窗户上,很快就化了。周杰伦坐在钢琴前,写完了第 50 首歌 ——《反方向的钟》。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看了一眼手表,正好是早上 6 点。10 天,整整 10 天,他终于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把 50 首歌的乐谱整理好,分成五叠,每叠 10 首,用橡皮筋捆好。然后,他躺在睡袋里,闭上眼睛,这一次,他睡得很沉,没有做梦,也没有被钢琴声吵醒。直到下午 2 点,他才醒来,感觉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但心里却无比轻松。
他抱着 5 叠乐谱,走出了 3 号录音室。走廊里,同事们看到他都很惊讶 ——10 天没见,他瘦了很多,眼下的黑眼圈很重,头发乱糟糟的,可眼睛里却闪着光。他走到吴宗宪的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
吴宗宪看到他怀里的乐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写完了?”
“嗯,50 首。” 周杰伦把乐谱放在桌上,那五叠纸堆得很高,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吴宗宪拿起最上面的一叠,慢慢翻看。他看得很仔细,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时而哼着乐谱上的旋律。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周杰伦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心脏 “砰砰” 地跳,比第一次上台表演还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吴宗宪放下乐谱,抬头看着他:“杰伦,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你最多能写 30 首。”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冷淡,多了几分赞赏,“这些歌里,有 5 首我很喜欢,还有 5 首需要修改一下。下周开始,我们筹备专辑。”
“真的?” 周杰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 10 天的疲惫、委屈、焦虑,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他想说谢谢,却发现喉咙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吴宗宪看着他,笑了笑:“哭什么?这是你应得的。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下周开始,有的忙了。”
走出办公室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落在周杰伦身上,暖融融的。他抬头看着天空,湛蓝湛蓝的,像他小时候画的画。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串黄铜钥匙已经被他攥得发烫 —— 这 10 天里,它就像一个信物,陪着他熬过了无数个深夜,见证了他的坚持与倔强。
他走到公司楼下,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笑着说:“妈,我做到了。我要出专辑了。”
电话那头,叶惠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开心:“好,好,妈妈为你骄傲。晚上回家,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周杰伦挂了电话,沿着马路慢慢走。风里带着雪后的清新,他想起这 10 天里写的每一首歌,想起录音室里的钢琴、泡面、咖啡,想起吴宗宪送来的卤肉饭,想起母亲的短信。他知道,这只是梦想的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他,但他不怕 —— 因为他已经证明,只要坚持,就没有不可能。
远处的音像店里,传来了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周杰伦停下脚步,看着音像店的橱窗,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总有一天,他的歌也会在这里播放,会被更多人听见,会成为别人的回忆。
他握紧拳头,继续往前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笔直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