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是蹑手蹑脚的窃贼，悄无声息地撬开了夜幕的缝隙，将清冷熹微的光线投入这破败之中。
慕雨墨是先醒来的那个。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的感觉先于记忆苏醒。
并非任务后惯常的疲惫或警惕，而是一种陌生的、深彻骨髓的酸软，尤其是腰间和腿根，带着隐秘的钝痛，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近乎荒唐的真实。
更不容忽视的，是紧贴着她后背的温热胸膛，以及横亘在她腰间、沉甸甸的手臂。
苏暮雨睡得很沉，呼吸绵长地拂过她散乱鬓边的发丝。
他平日里总是微蹙的眉心难得地舒展开，苍白的脸上因昨夜的酒意和放纵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血色，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毫无防备的柔和。
慕雨墨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月下的对峙，唇齿间的酒气，带着痛楚的亲吻，肌肤相贴时灼人的温度，以及那些失控的、破碎的呻吟与喘息……
每一帧画面都让她耳根发烫，心跳如擂鼓。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汗湿的额发擦过她脸颊的触感，和他压抑在喉间的、低沉喑哑的唤她时的声线。
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们本是暗河中并肩而行的利刃，是彼此最熟悉的同僚，是可以将后背交托的伙伴，是相处过很长时间的兄妹。
可如今，这层界限被打破了，被酒意、被月色、被内心那些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撕扯得七零八落。
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腰间那只手臂挪开。
那手臂修长有力，指节分明，即便在沉睡中，也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道和掌控感。
她的指尖刚触到他微凉的手腕皮肤，苏暮雨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拢了些，将她更紧地往怀里带了带，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
慕雨墨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她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与自己同样紊乱的心跳。
原来……他也醒了？
或者说，半梦半醒间，身体却遵循了最本能的反应？
这份认知让她心头更加纷乱。
是就此“醒来”面对这尴尬的局面，还是继续装睡，将这一刻的温存假象延长片刻？
暗河的杀手不该贪恋温暖，尤其是来自另一把利刃的温度，那太过危险。
可这怀抱……在这破晓的微寒中，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尤其是在想起那个决绝的身影，这温暖，就更放不开手。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苏暮雨的气息变了。
慕雨墨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肌肉在瞬间绷紧，那环绕着她的手臂也变得僵硬。
他醒了，并且，清晰地意识到了眼前的状况。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连穿过破败窗棂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慕雨墨闭着眼，却能想象出苏暮雨此刻的神情。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定然写满了错愕、懊恼，以及与她同款的、无处遁形的慌乱。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发顶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沉默了仿佛一个秋天那般漫长。
最终，是苏暮雨先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迟疑，将手臂从她腰间抽离。
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温暖的来源骤然消失，清晨的凉意立刻侵袭而来，慕雨墨忍不住轻轻瑟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苏暮雨的眼睛。
他沉默地坐起身，背对着她，快速而沉默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袍。他的背影挺拔却僵硬，轻轻地将那件外袍卷起，搭在她的身上。
随后，慕雨墨也慢慢坐起来，裹起滑落的、那件他的外袍，掩住身前狼藉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酒气、尘土味，以及一种……属于昨夜疯狂的暧昧气息。
每一口呼吸，都让她脸颊发烫。
“咳。”苏暮雨低咳一声，声音是宿醉后的沙哑，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天亮了。”
“……嗯。”慕雨墨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逐渐明亮的天光上，不敢看他。
又是一阵难堪的寂静。
只有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昨夜……”苏暮雨开口，两个字却像卡在喉咙里，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道歉？显得虚伪。
解释？无从说起。
负责？他们这种人，谈何负责，又该如何负责？
慕雨墨却突然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她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尽管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怎么，傀大人这是要跟我算账？还是觉得……吃亏了？”
她试图用熟悉的语调，将昨夜的一切拉回“意外”的范畴，粉饰太平。
苏暮雨猛地回头看她。
他的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有未散的迷惘，有一闪而过的愠怒，有深沉的歉疚，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类似于受伤的情绪。
他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最终只是沉声说道，语气干涩。
“那是什么意思？”慕雨墨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眼波流转，试图找回那种游刃有余的风情，可惜微红的耳廓出卖了她，“都是江湖儿女，露水情缘而已，苏暮雨，你不会……当真了吧？”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刻薄。
可她怕，怕他不当真，更怕他当真。
暗河的规则冰冷而残酷，容不下太多的私人牵绊，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一旦有了软肋，便是万劫不复。
苏暮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转回头，继续整理自己的衣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收拾一下，该回去了。昌河还在等我们呢。”
他恢复了那个冷静、克制的暗河傀大人，仿佛昨夜那个失控的、带着毁灭气息吻她的男人，只是月光造出的幻影。
慕雨墨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最好，维持原状，对谁都好。
她站起身，腿间的酸软让她险些趔趄了一下，她及时扶住了斑驳的亭柱，才稳住身形。
苏暮雨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慕雨墨咬牙，试图迈步，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刺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大概是昨夜意乱情迷时，不小心扭到了。
这时，苏暮雨终于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然后下移，落到她下意识不敢用力的右脚踝上。
他沉默地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身。
“你……”慕雨墨愣住了。
“脚伤了？”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看看。”
“不用！”慕雨墨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小腿。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而有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温度。
慕雨墨浑身一僵，昨夜某些画面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让她脸颊爆红。
苏暮雨的动作却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专业。他小心地卷起她的裤脚，检查了一下她微微红肿的脚踝。
“轻微扭伤。”他得出结论，然后放下她的裤脚，重新站起身。
就在慕雨墨以为他要说“还能走吗”之类的话时，苏暮雨却背对着她，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上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慕雨墨彻底怔住了。
苏暮雨……要背她？
这比昨夜那个吻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苏暮雨是何等人物？暗河最年轻的傀，手段狠厉，性情孤冷，哪怕是对她，除非是情况危急，始终保持着应有的社交距离，除了他心里的那个神医大人，没有过例外。
背人这种略显亲昵甚至有些弱势的举动，根本不该出现在苏暮雨身上。
“我……我自己能走。”慕雨墨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
“快点。”苏暮雨没有回头，轻声地说道，语气很自然，自然到理应如此，“又不是没背过？”
可慕雨墨看不见的角落里，某人的耳畔微微红了红。
这话戳中了慕雨墨的软肋，那时候也有过一次的，自己受了伤，他也是这样背着自己的，可那和现在能一样吗？
现在……现在……他们刚刚可是……
慕雨墨的脸颊已经不知红过几回了，抿了抿唇，看着眼前宽阔却略显单薄的背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地俯身，趴了上去。
她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胸口不可避免地贴上了他的后背。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背脊肌肉瞬间的紧绷。
她的脸颊几乎能蹭到他束起的墨发，带着清冽的、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苏暮雨将自己的油纸伞轻轻地递给慕雨墨，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站了起来。
他的步伐很稳，一步一步，踏过荒草与碎石，朝着庭院外走去。
晨光越来越亮，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谁都没有再说话。
慕雨墨将发烫的脸颊微微侧开，避免直接贴在他的背上，手里紧紧地攥着这柄独属于他的油纸伞，是他的杀人利器，同样是他的剑道。
这样的含义，慕雨墨不敢多想，在心里轻轻地骂了自己一句，‘这下真是惹祸了……’
她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感受到他行走时背部肌肉的轻微起伏。
这种感觉……很奇怪。
不同于昨夜失控的亲密，这是一种更沉静、更让人心慌意乱的靠近。
仿佛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苏暮雨目视前方，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寂。
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触及她腿弯柔软肌肤时那一瞬的悸动，和后背上传来的、属于她的温热与重量，是如何清晰地提醒着他昨夜发生的一切。
这份重量，远比以前手中那把油纸伞更要沉甸甸，压在他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印记。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他们依旧是暗河的兵刃，需要时刻锋利，不能有瑕。
他们都有一个远在天边的心上人，他有他的白神医，她有她的玄武使，不，不是他的，同样，也不是她的……
二人心知肚明，昨晚的一切疯狂，哪里是什么酒精作用，不过是两个心寒的可怜人在一起抱团取暖罢了。
可这一夜之后，有些东西，终究是回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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