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练那套“天罗地网势”,在李莫愁的悉心指点下,从暮夏六月一直练到中秋前夕。
两月前,李莫愁便要他用双手织就无形的“网”。笼中的麻雀从最初十只,渐渐增至九九八十一只,要求他尽数拢在掌心,一只也不能逃脱。
这期间,他摔了不知多少跤,指尖被雀爪划了多少道细痕,掌心的薄茧磨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在中秋前一日,他能于瞬息之间将所有麻雀拥入怀中,羽不折、翅不伤,这套功夫才算真正练成。
李莫愁立在笼旁,看着笼中少年身形灵动如蝶,指尖轻拢慢捻,那些先前还桀骜不驯的麻雀,此刻竟乖乖伏在他掌心,连翅膀都懒得扑扇。
她微微点头:“不错,根基算是扎稳了。明日过了中秋,便教你练古墓派的‘玉女心经’内功,再配上‘玉女剑法’,这三样是古墓派的核心绝学,你得用心研习。”
杨过闻言,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连忙从笼中跃出,拱手道:“多谢师傅!这些日子的苦没白受,弟子定当用心,绝不负师傅所教!”总算能学更厉害的功夫了,他浑身都透着股劲。
此时的陆府,早已是一片喜庆。下人忙着在廊下挂红灯笼,彩绸在庭院里绕成圈,空气中飘着桂花糕的甜香,混着新酿的桂花酒气,甜得人心里发暖。
程英缠着何沅君,非要学做莲蓉月饼,厨房里不时传来她“哎呀,馅料放多了”的惊呼,夹着雀跃的笑。
陆展元亲自去园子里摘了最新鲜的金桂,用白瓷罐一层桂花一层蜜地酿着,想着明日中秋,能给李莫愁泡杯温热的桂花蜜水。
他见李莫愁从偏房出来,连忙迎上去,手里还沾着些蜜渍:“莫愁,明日便是中秋,府里备了赏月宴,设在后花园的水榭上,临着荷塘,赏月最清净,你看可好?”
“都好。”李莫愁淡淡应着,目光扫过满园热闹,“江南的中秋,倒比终南山热闹许多。终南山的中秋,只有松涛与月色,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小龙女在一旁听着,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向往,轻声道:“师姐,我也想学做月饼。”她见程英做得兴致勃勃,那面团在手里捏出各样形状,竟也起了几分好奇。
“这有何难。”李莫愁笑道,见她眼中有了这般鲜活气,心里也觉舒畅,“我让厨房给你备些莲蓉、豆沙馅料,你跟着沅君学学便是。”
正说着,何沅君牵着程英走过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块刚出炉的月饼,模样虽不算周正,却透着股家常暖意:“莫愁姐姐,尝尝英儿做的,虽模样丑了点,味道倒还过得去。”
程英连忙从托盘里拿起一块,递到李莫愁面前,小脸通红:“莫愁阿姨,你尝尝,这是我第一次做的。”
李莫愁接过,咬了一小口,莲蓉清甜不腻,豆沙绵密带香,笑道:“做得好,比外面买的更有心意。英儿手巧,往后多练练,定能做得比铺子还精致。”
程英顿时喜上眉梢,拉着杨过的衣袖:“过儿哥哥,你也尝尝!”
杨过刚练完功,正饿着,接过便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好吃!比在嘉兴铁枪庙附近摘的野果子甜多了!”他这直白的夸赞惹得众人都笑起来,连小龙女嘴角都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中秋夜,月色如水,清辉遍洒江南。
陆府后花园的水榭上,早已摆开了宴席。瓜果点心罗列满桌,水晶盘里的葡萄紫莹莹的,白玉碟中的月饼圆滚滚的;一壶桂花酒温在小炉上,袅袅热气混着酒香,缠缠绵绵飘向荷塘。
府外远处的显贵之家搭起了赏月高台,丝竹管弦声隐隐传来,如泣如诉;近处的酒楼里,猜拳行令声此起彼伏,透着江湖儿女的豪迈;夜市上更是灯火通明,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姑娘们的软语娇嗔,汇成一片喧腾的人间烟火。
“这月亮,比古墓里的亮多了。”小龙女望着天上的圆月,银辉落在她脸上,像敷了层玉粉,她轻声道,“古墓里虽也能透过气窗见月,却总像隔了层纱,从未有这般开阔明亮。”
“往后有机会,带你去钱塘江看潮。”李莫愁给她斟了杯温热的桂花蜜水,推到她面前,“中秋前后的潮汛最是壮观,浪头能有丈高,比这月色更撼人心魄。尝尝这个,解腻。”
陆展元给李莫愁满上桂花酒,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金波,他笑道:“莫愁,这酒是我用今年的新桂花酿的,埋在树下月余,你试试合不合口味。”
李莫愁端起酒杯,浅啜一口,酒香混着桂香,醇厚绵长,入喉竟带着丝暖意,她点头道:“不错,比寻常的桂花酒多了几分清冽。”
杨过捧着个大石榴,吃得满嘴通红,石榴籽的汁水沾在下巴上,像颗颗红玛瑙。他含糊道:“师傅,夜市上是不是有糖画?我以前在嘉兴见过,老师傅用糖稀画老虎、画凤凰,跟真的一样!”
“吃完这桌宴,让沅君带你去逛逛。”李莫愁看着他的馋样,眼底泛起笑意,“不过得先把嘴角擦干净,活像只偷食的小狸猫。”
程英一听,也拍手道:“我也要去!我想去套圈!上次看见有人套中了只小泥人,可好看了!”
何沅君无奈笑道:“你这孩子,刚吃过饭就想着玩。”嘴上虽嗔着,眼中却满是宠溺,伸手替程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陆展元看着眼前的热闹,目光却始终落在李莫愁脸上,月光在她侧脸描出柔和的轮廓,连鬓边的碎发都染上了银辉。
他轻声道:“莫愁,十年前你走时,也是这般月色。我那时便想,若有朝一日你能回来,定要陪你好好赏一次月,把这十年的空缺都补回来。”
李莫愁抬眼,见他眼中映着月色,也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那里面的恳切几乎要溢出来。她沉默片刻,才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她心里清楚,自己与他之间,或许有片刻的温存,却绝不会有长久的牵绊。于她而言,两人若只维持着身体上的交集便好,至于爱,那是太过奢侈的东西,她从不奢求,也从不相信。
小龙女似是察觉到气氛微妙,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住李莫愁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惯有的清冷。李莫愁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宴席散后,杨过早已按捺不住,带着程英就往夜市跑,嘴里还喊着“套圈去咯”。何沅君连忙跟了上去,远远还能听见她“慢点跑,别摔着”的叮嘱。
水榭上只剩李莫愁、小龙女与陆展元三人。
“夜深了,我送你回房?”陆展元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不必。”李莫愁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我与龙儿再在园里走走,月色正好,不急于回去。”
两人沿着荷塘漫步,月光洒在水面,碎成一片粼粼的金辉,晚风吹过,荷叶沙沙作响,带着淡淡的荷香。
小龙女忽然道:“师姐,陆庄主看你的眼神,和过儿看糖画的眼神一样,都带着股想把东西攥在手里的热乎劲。”
李莫愁闻言失笑:“你这丫头,倒会比喻。”
“是真的。”小龙女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师姐若不喜,我去告诉陆庄主,让他别总用那样的眼神看你。”
“不必了。”李莫愁望着远处夜市的灯火,那里光影流动,像打翻了的胭脂盒,“有些人的执着,不是说停就能停的。我们且看着便是,不必放在心上。”
夜市的方向传来杨过与程英的笑声,清脆得像银铃,混着小贩“糖画——甜糯的糖画——”的吆喝,漫过荷塘,漫过月色,落在两人耳中,竟让这秋夜多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