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三天，陆府门前停着辆宽敞的马车，车夫已将行囊捆扎妥当，正垂手候在一旁。
李莫愁率先踏上马车，绯色裙角拂过车帘，留下一缕清冽的冷香，像寒梅混着雪气。小龙女紧随其后，月白裙裾扫过踏板，轻盈得像一片云飘了进去。
“过儿，英儿，都上来吧。”李莫愁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扫过立在阶下的少年少女，语气温和。
杨过应了声，伸手想扶程英，却见她微红着脸避开，自己撩裙上了车，坐姿端正，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女的矜持，显然已懂了男女大防。
何沅君最后上来，手里提着个食盒，笑道：“我备了些桂花糕和酸梅汤，路上解乏。这酸梅汤是用新摘的青梅酿的，加了冰糖，酸甜正好。”
马车缓缓驶离陆家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规律声响，像一首慢节奏的调子。
杨过坐在窗边，掀着帘子往外看，见街景渐变成郊野，田埂上的稻穗黄澄澄的，忽然道：“再过半日，就该到嘉兴地界了。”
李莫愁抬眼：“五年了，你倒还记得这里的路。”
“嗯，这里有我与母亲的好多回忆。”杨过点头，语气里带了些怅然，“我娘以前带我在嘉兴附近的巷子里住，她靠缝补浆洗换些米粮。后来娘走了，我就独自一人流浪，在附近的铁枪破庙住下，直到遇见师傅，才算有了个像样的家。”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沿，“那时候总盼着能有块热糕吃，不像现在，想吃什么都有了。”
程英闻言，轻声道：“过儿哥哥，都过去了。往后有师傅和我们，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安慰。
“我娘在我九岁那年走的。”杨过声音低了些，“葬在铁枪庙后头的山坡上，就一个小小的土坟，连块碑都没有。这次看完潮，正好是中秋，我想去给她上炷香，烧些纸钱。”
李莫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掌心带着暖意：“该去的。为人子女，这点心意不能少。”她转头看向小龙女，“龙儿还记得吗？我们初遇过儿，就在嘉兴城外的破庙里附近。”
小龙女点头，眼中泛起些微澜，像平静的湖面投了颗石子：“记得，过儿那时瘦得像只小猴儿，裹着件不合身的旧棉衣，还给我们烤野味吃。”
杨过挠挠头，嘿嘿笑起来：“能给师傅师姑烤野味，是过儿的荣幸。而且师傅您不知道，当时我被吊在树上，远远见你一袭紫衣飘飘走过来，真以为是仙女下凡呢，心里直打鼓，怕惊扰了神仙。”
“就你嘴甜。”李莫愁嗔了句，眼底却带着笑意，伸手从食盒里拿了块桂花糕递给他，“尝尝这个，堵堵你的嘴。”
何沅君也跟着递过一杯酸梅汤：“过儿，喝点这个，解解腻。”
程英从袖中拿出个荷包，轻声道：“过儿哥哥，这个给你。里面装了些驱蚊的草药，晒干了磨成粉的，钱塘江边蚊子多，带着能舒坦些。”荷包是淡青色的杭绸，上面绣着只振翅的蝴蝶，针脚细密，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杨过接过来，触手温软，郑重地揣进怀里：“谢谢英儿妹妹，真好看。”
一路说说笑笑，傍晚时分，马车停在一家驿站前。
店小二忙着牵马卸行李，李莫愁几人刚踏进院子，就见角落里几个江湖人正围坐喝酒，划拳声震天。
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拍着桌子道：“听说了吗？黑风寨的人最近在钱塘江边作祟，专抢观潮的富商，连官府都奈他们不何！据说上个月还抢了个绸缎庄的老板，金银珠宝掠走了两车！”
另一个瘦高个接话：“何止啊！我听说那寨主是个色胚，前几日看上了个过路的美人，愣是让人把轿子截了，如今还关在寨子里呢！那美人哭着喊着要寻死，啧啧，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杨过闻言皱眉，攥紧了拳头，刚要开口，被李莫愁用眼色制止了。她淡淡道：“只要没主动招惹我们，江湖事少掺和。我们只去观潮，看完就走，不必多管闲事。”
进了客房，何沅君将食盒里的点心摆出来，程英给众人倒了茶，动作娴静。小龙女挨着李莫愁坐下，轻声道：“师姐，那些人不像好人，方才说话的时候，眼睛频频往你这边瞟，带着些不怀好意。”
李莫愁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味清苦回甘：“几只跳梁小丑罢了，若真敢来，正好许久没活动筋骨了，权当练练手。”
“师傅，他们真敢来招惹我们，就让过儿练练手吧！”杨过摩拳擦掌，“我保管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再也不敢出来作恶！”
“你呀，在江湖上树敌太多，往后有你清静的时候？”李莫愁瞥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却没真的动气。
“听陆叔叔说，师傅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人称‘赤练仙子’，名头响亮得很呢！”杨过挤了挤眼，故意逗她。
李莫愁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轻点：“师傅如今年纪大了，只想清静躺平，懒得再动那些肝火。”
“师傅哪里年纪大了？”杨过立刻接话，眼睛亮晶晶的，“您这样子，跟英儿妹妹走出去，别人保准以为你们是姐妹呢！英儿妹妹，你说是不是？”
程英脸颊微红，点点头：“莫愁阿姨看着确实年轻，比我娘……比沅君师傅还要显小些。”
李莫愁被他们说得笑起来：“行了行了，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净说些为师爱听的话。晚上好好歇着，别瞎琢磨。”
夜里，杨过睡得浅，毕竟是在外奔波，警惕性未减。
忽听院中有轻响，像有人踩断了枯枝，他悄悄披衣下床，从窗缝往外看，见三个黑影鬼鬼祟祟，正往李莫愁她们的客房摸去，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刀。
他心中嗤笑，正要飞身出去解决，却见一道绯影如闪电般掠出，衣袂翻飞，正是李莫愁。
“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李莫愁的声音清冷，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带着无形的威压。
那三个黑影显然没料到对方是高手，吓了一跳，为首的那个色迷迷地打量着李莫愁，露出猥琐贪婪的表情：“哟，这小娘子长得可真俊！乖乖跟爷回黑风寨，把钱财交出来，给我们寨主当压寨夫人，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就凭你们？痴心妄想。”李莫愁冷笑一声，身形微动，快得只剩残影。
只听“哎哟”几声惨叫，三个黑影已滚在地上，手里的刀早被踢飞，手腕脱臼般疼，动也动不得。
杨过看得热血沸腾，推门出来：“师傅，让我来收拾他们！正好试试新练的掌法！”
“不必了。”李莫愁瞥了地上的人一眼，语气冰冷，“我要想让他们死，几根冰魄银针就能让他们尸骨无存。滚回去告诉你们寨主，安分点。再敢在附近作乱，我拆了他的黑风寨，扒了他的皮！”
那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刀都忘了捡，院子里恢复安静。
小龙女和何沅君、程英三人，早已站在门口观看着，神色各异——小龙女眼中带着信任，何沅君有些担忧，程英则满是敬佩。
“师姐，就这么放过他们，不怕他们再带人来找麻烦？”小龙女上前，握住李莫愁的手，轻声问。
“到那时，不正好一网打尽，省得他们再祸害旁人。”李莫愁拍了拍她的手，转而看向杨过，“过儿，今晚警觉性不错，没有莽撞，有进步。”
杨过咧嘴笑：“还是师傅有远见！到时候他们真敢再来，咱们就为民除害，让他们知道厉害！”
第二日继续赶路，午后终于到了钱塘江畔。此时江面上风平浪静，远处的渔船像几片叶子漂在水上，渔民撒网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杨过指着岸边一座小山：“潮来的时候，站在那山上看得最清楚！我听人说，最大的浪头能拍到半山腰，跟一堵水墙似的，可壮观了！”
众人找了家临江的客栈住下，店家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见他们是来观潮的，笑着说：“几位来巧了！明儿就是大潮汛，保管让你们见识什么叫‘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我这客栈三楼的观景台最是得劲，视野开阔，喝着茶就能看潮，几位要不要订下？”
李莫愁点头：“好，就订三楼的观景台。”
晚膳时，程英望着江面，夕阳正沉在水里，把江面染成一片金红，她忽然好奇道：“莫愁阿姨，你说这潮水这么大，会不会把岸边的房子冲垮？看着真有些吓人。”
“放心吧。”李莫愁给她夹了块清蒸鱼，鱼肉鲜嫩，“这里的堤坝年年加固，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石，除非是百年不遇的特大潮，否则伤不了人。官府还派了兵丁守着，真有险情会提前通知的。”
何沅君道：“我小时候听老人说，潮神每到中秋就会显灵，骑着白马来江边巡视，那白马踏在浪上，金光闪闪的，可神气了。”
“那是传说。”杨过不以为然，“我倒觉得，这潮水就像师傅的掌法，看着吓人，其实自有章法。”
李莫愁挑眉：“哦？我的掌法像潮水？说来听听。”
“是啊！”杨过眼睛发亮，来了兴致，“您的‘三无三不手’快如浪涌，招招连绵；‘冰魄银针’急似潮头，又快又准；看着霸道，其实每一招都藏着后招，就像潮水退了又涨，让人防不胜防！”
小龙女在一旁点头，认真道：“过儿说得对，师姐的掌法确实像江潮，看似杂乱，实则暗藏韵律，收放自如。”
程英也跟着道：“莫愁阿姨的武功，就像这钱塘江，平时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千钧之力，一旦发作，便势不可挡。”
李莫愁被他们说得笑起来：“就你们会说，一个个跟说书先生似的。明日看完潮，我们就去铁枪庙，了了过儿的心愿。”
杨过欢喜道：“多谢师傅！”他知道，师傅素来不喜这些祭拜的俗礼，却愿意陪他去，这份心意，让他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夜色渐深，江风带着水汽吹进窗来，带着几分凉意。李莫愁让店小二加了床薄被，盖在腿上。
她望着窗外的江面，月光洒在水上，泛着粼粼波光，像铺了一地碎银。她忽然道：“明日看完潮，我们就在嘉兴多待几日。过儿，你娘的坟前，该添些新土了，我让人打块简单的木牌，刻上‘杨氏之墓’，也好认些。”
杨过眼眶一热，用力点点头：“嗯！谢谢师傅！”他终于可以带着在意的人去娘坟前，让娘看看，他如今过得很好，不再是那个没人要的小野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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