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几乎没有对话,只有必要的交代。餐桌上,常常是长久的静默,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张景宏偶尔试图挑起话题,比如问张桂源的篮球赛,或者辛蔓的期中考试,但话题往往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得不到周文静的回应,便沉没了。她要么置若罔闻,要么用最简短的“嗯”、“知道了”来结束。
张桂源在这种环境中,愈发沉默。他不再试图在父母之间传递任何信息,也不再对母亲的恍惚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又像是这个家庭冷战中一个早已划定立场的士兵,只是默默地固守着自己的阵地。
辛蔓则被困在这种诡异的平衡里。她能感觉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的绝望,它来自于周文静无法愈合的悲痛,也来自于张景宏无法应对这种悲痛而选择的逃避。
她这个“养女”的存在,非但不是解药,反而成了时刻提醒他们伤痛的盐。
她开始明白,张桂源那句“不用那么刻意”背后更深层的含义。
在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家里,任何刻意的讨好、融入或者治愈的尝试,都是徒劳,甚至是一种惊扰。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像他一样,保持安静,成为一个背景板。
然而,背景板也有感知。她能听到深夜从主卧传来的、压抑的争吵声,模糊不清,却像钝刀子割肉一样折磨人。
她能感觉到张景宏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带着陌生的香水味。而周文静,则越来越长时间地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这个家,正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缓慢地、无可挽回地分崩离析。而她和张桂源,都被动地站在这片废墟之上,等待着那最终坍塌时刻的来临。
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终于在一个普通的周三夜晚被彻底打破。
辛蔓正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门外先是传来压抑的争执声,像往常一样。但很快,声音陡然拔高,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炸开,打破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平静。
张母“张景宏!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那是周文静的声音,尖利、颤抖,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愤怒,与平日里那个恍惚的她判若两人。
辛蔓的心脏猛地一跳,笔尖在作业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张父“我骗你什么了?文静,你冷静一点!”
张景宏的声音带着焦躁和一种被戳穿后的虚张声势。
张母“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那个女人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身上陌生的香水味,你越来越晚的归家……你当我是傻子吗?!”
又是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辛蔓悄悄拉开一条门缝,透过狭窄的视线,她看到客厅的狼藉。
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张景宏脸色铁青地站着,而周文静站在他对面,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上全是泪水,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痛苦。
就在这时,辛蔓的视线与同时从自己房间出来的张桂源撞了个正着。
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了然。
仿佛他早已预见了这一幕,并且等待了太久。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嘲弄,有疲惫,还有一种“你看,果然如此”的冷漠。
随即,他移开视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继续旁观着父母的战争。
张父“是!我是有外遇了!”
张景宏似乎被逼到了极点,也豁出去了,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粗暴,
张父“可你呢?文静!你看看你自己!这么多年了,你活在过去里,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你有关心过桂源,有正眼看过辛蔓吗?这个家早就冷了,冰窖一样!我受不了了!”
这句话像最后的丧钟。周文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脸上的愤怒褪去,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丈夫,又像是透过他,看向更遥远的、失去女儿的那个无尽深渊。
张母“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锥心的痛楚。
争吵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周文静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和张景宏烦躁的踱步声。
辛蔓轻轻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而她的内心却异常地清晰和冰冷。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家所有别扭和尴尬的根源,也明白了自己那可笑而尴尬的定位 一个试图用来温暖冰窖,却最终连自身那点微薄热量都被耗尽的可悲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