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杀机藏（下）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净房门口，伸手欲推那扇虚掩的雕花木门时，旁边一丛嶙峋假山石的阴影深处，一个低沉冰冷、如同寒铁摩擦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突兀响起：

“王爷真是好雅兴，这月下私会，别有一番风味啊。”

萧景琰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他缓缓转身，面色平静地望向声音来源。只见沈聿不知何时，也已离开了喧嚣的宴席，正斜倚在冰凉潮湿的假山石上，双手抱臂，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冷的光芒，牢牢锁定着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讥诮意味的冷笑。他显然目睹了，至少是部分目睹了刚才苏妙卿与萧景琰短暂接触的一幕！

“沈指挥使不也在此偷得浮生半日闲？”萧景琰神色不变，语气淡然，反唇相讥，“莫非也是不胜酒力，或是觉得厅中歌舞过于喧闹？”

沈聿从假山石的阴影中缓缓踱出，逼近萧景琰，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弥漫开来。他盯着萧景琰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威胁意味，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爷，有些风景，远远看看也就罢了，赏玩一番，无伤大雅。但有些浑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漩涡密布，蹚得太深，太近，容易湿了鞋，污了袍服，甚至……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彻底淹没，尸骨无存。王爷身份尊贵，前程似锦，何苦为了些不相干的人、些早已被尘埃掩埋的陈年旧事，自寻烦恼，惹上一身腥臊？”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他是在警告萧景琰，不要再继续追查周正明和其背后可能牵扯出的宸妃旧案！

萧景琰心中凛然，寒意骤起，面上却浮现出一抹云淡风轻、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不退反进，反将一军：“沈指挥使此言，本王却有些听不懂了。本王身为摄政，受先帝托付，辅佐陛下，稽查不法，肃清朝纲，使律法昭彰，使冤屈得雪，乃是分内之责，何来‘不相干’之说？倒是指挥使你，似乎对某些‘陈年旧事’格外上心，关切备至，甚至不惜亲力亲为，行那雷霆手段？莫非……这其中，真有什么不便为外人道、甚至关乎指挥使切身利益的重大隐情？”他的话语轻柔，却字字如针，直刺沈聿要害。

两人目光再次在空中狠狠交锋，如同两柄绝世名剑的剑锋相抵，碰撞出无形的、却足以令人窒息的火花。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假山石后传来的细微虫鸣，此刻显得格外刺耳。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也仿佛被无限放大。

沈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显然没料到萧景琰如此强硬，不仅毫不退缩，反而直接点破了他的心思，将问题尖锐地抛了回来。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眼中寒光更盛：“王爷既然执意要一意孤行，那卑职也无话可说。只是，望王爷时刻谨记，玩火者，必自焚！莫要……引火烧身，到时悔之晚矣！”说完，他不再多言，深深地、带着某种复杂难言意味地看了萧景琰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貌刻入脑中，随即猛地转身，暗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大步流星地离去，很快便消失在曲折回廊的尽头。

萧景琰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沈聿消失的方向，脸上那抹故作轻松的笑意渐渐敛去，如同退潮后的沙滩，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难以化开的凝重。袖中那个小小的、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的布包，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今夜这场看似风平浪静、歌舞升平的夜宴，果然是杀机四伏，暗藏汹涌！沈聿毫不掩饰的警告，苏妙卿神秘莫测的传信与邀约，都清晰地预示着，围绕宸妃旧案的斗争，已经从暗处的秘密调查与血腥追杀，转向了明处更为复杂、更为凶险的博弈与摊牌！

他不再停留，推开净房的门，完成了他离席的借口。然而，他的心，早已飞回了靖王府。他必须尽快、必须绝对安全地弄清楚，苏妙卿塞给他的那个布包里究竟藏着什么，以及三日之后，那座废弃的慈云观后山凉亭，等待他的，究竟是揭开真相的曙光，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