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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狭路逢(上)

江山为弈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帝京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沉沉睡去,白日里喧嚣鼎沸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已消散殆尽,只留下空旷的街道、紧闭的门户,以及被厚重云层彻底遮蔽的、不见一丝星月的、如同巨大黑绒幕布般的天空。然而,在这片看似死水般的平静之下,某些不为人知的、如同城市毛细血管般的阴暗角落,却开始悄然苏醒,散发出一种与白日里的光鲜亮丽截然相反的、扭曲而病态的生机。

城南,靠近早已废弃多年的旧漕运码头一带,便是这样一个所在。此地远离皇城与繁华市井,屋宇低矮破败,鳞次栉比,却又杂乱无章,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积木。巷道狭窄逼仄,蜿蜒曲折,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地面上污水横流,垃圾堆积,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烂、腐臭、劣质烧酒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腥臊气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白日里,这里几乎是乞丐、流民、逃犯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地下营生者的聚集地,死气沉沉。而每到子时过后,当整个城市陷入沉睡,这里便会像地底涌出的暗流般,悄然“开市”,形成一个完全游离于帝国律法秩序之外、充斥着禁忌、危险、机遇与黑暗交易的地下世界——鬼市。

萧景琰如同一道彻底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鬼市外围那迷宫般复杂、散发着恶臭的巷道中。他身上依旧穿着那套紧趁利落的玄色夜行衣,外罩一件同色的暗纹锦缎斗篷,宽大的风帽拉得很低,将他大半张脸都遮掩在深沉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在极度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周围环境的眼睛。从危机四伏、杀机暗藏的慈云观撤离之后,他没有选择直接返回戒备森严却也可能被无数眼睛盯着的靖王府,而是凭借着脑海中记忆的、由王府暗线提供的极其详尽的路径图,在帝京如同蛛网般的小巷中绕了无数个圈子,反复确认绝对没有任何尾巴跟踪之后,才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般,辗转来到了这片被帝国阳光遗忘的、法律触角难以企及的阴暗角落。

慈云观之行的结果,如同一块被冰水浸透的、沉重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那根本不是什么寻求真相、交换信息的会面,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心策划的、意图明确且狠毒无比的杀局!凉亭下方埋设的、足以将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烈性炸药;黑暗中骤然响起的、来自四面八方淬毒弩箭破空的尖啸;那些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下手狠辣、招招直奔要害的蒙面杀手……这一切都冰冷而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已经不惜动用如此激烈、如此不计后果的手段,也要将他这个当朝摄政王彻底铲除,让他永远消失在帝京的棋局之中。对方是谁?是沈聿和他所代表的、冷酷无情的皇权爪牙?是吕芳背后那位深居简出、却手握内廷权柄的太后?还是那个神秘莫测、传递血玉、手腕带疤的苏妙卿所属的、目的不明的第三方势力?亦或是……这几方势力已经暗中联手,布下了这个天罗地网?线索纷乱如麻,敌友难辨,但那股刺骨的杀意和迫在眉睫的危险,却是真实不虚的。

他此刻冒险前来这龙蛇混杂、凶险未知的鬼市,并非一时冲动或漫无目的。在慈云观后山凉亭下,与那名武功最高、显然是杀手头目的蒙面人近身搏斗的生死瞬间,当他的袖箭险之又险地擦着对方咽喉掠过、却精准地击中其持剑的右手手腕时,借着那一刹那云层缝隙中漏下的、极其微弱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在对方手腕内侧,紧贴着血管的位置,有一个模糊却轮廓奇特的、呈青黑色的刺青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十分诡异,像是一种扭曲狰狞、獠牙毕露的不知名兽首,又似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充满蛮荒气息的符文,绝非大雍军中或寻常江湖帮派常用的标记。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记忆片段——那是在一份等级极高、内容极其隐秘的、关于前朝余孽和西北边境异动的情报简录的附录中,他曾惊鸿一瞥地看到过对类似图案的模糊描述,似乎与一个活跃在西北苦寒之地、被称为“影月”的神秘组织有关。这个组织行事诡秘莫测,传承古老,与中原朝廷素无往来,甚至隐隐有敌对之势,其实力深不可测。若慈云观的杀手真是“影月”的人,那此事便瞬间从朝堂内部的权力倾轧,升级为了牵扯外部敌对势力的、更加复杂凶险的漩涡!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鬼市,作为帝国阴影下最大的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最为灵通也最为芜杂的灰色地带,是各种见不得光的物品和人物交易的场所,也是打探这种隐秘线索的最佳地点。在这里,或许能侥幸从某些常年游走在黑暗边缘的消息贩子或亡命之徒口中,打听到关于那个兽首刺青印记的只言片语。同时,他也抱着一线希望,或许能在这里找到治疗周正明所需的、连太医署也未必齐全的某些珍稀药材或是民间偏方。周正明至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若他这唯一的关键人证不能醒来指证,那么宸妃案便永远缺少最直接、最有力的一环,真相可能将永沉海底。必须尽一切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尝试救活他!

越靠近鬼市的核心区域,空气中的气味便越发复杂难言,挑战着人类嗅觉的极限。浓重的霉味、食物腐烂的酸臭、劣质脂粉散发出的刺鼻甜香、各种千奇百怪的草药和用来掩盖气味的古怪香料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从地底渗出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交织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的、独属于地下世界的混沌氛围。巷道两旁开始出现一些影影绰绰的摊位,这些摊位大多简陋到极致,往往只是一块铺在地上的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摊主则如同石雕般蜷缩在身后的阴影里,用兜帽、面具或是厚厚的围巾将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沉默地等待着主顾。摊位上摆放的物品更是光怪陆离:生满锈迹、却可能饮过血的古旧刀剑;看不出年代、带着泥土的青铜器碎片;颜色诡异、形状狰狞的动植物药材;甚至还有一些贴着符咒、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坛坛罐罐,不知里面封存着什么。来往的买家也多是行色匆匆,如同暗夜中的游魂,彼此间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鬼魅私语,交易完成便迅速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道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这里没有灯火通明的喧嚣,只有零星几点如鬼火般摇曳的灯笼或是摊主自备的、光线昏黄朦胧的气死风灯,将本就扭曲的人影拉得更加光怪陆离,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萧景琰放慢脚步,调整呼吸,将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常年来此淘换物品的寻宝客,或是一个有特殊隐秘需求的买主。他刻意微微佝偻起背,步履变得略显拖沓,目光在两侧光怪陆离的摊位上快速而谨慎地扫过,如同猎鹰搜寻着可能的猎物。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第一,不惜代价打听到关于那兽首刺青印记的线索;第二,寻找能救治周正明的奇药或是懂得疑难杂症的黑市医师。

在一个散发着浓郁草药味和刺鼻腥气的摊位前,他停下了脚步。这个摊位相对较大,摆满了各种萧景琰从未见过的、千奇百怪的药材:有干枯扭曲如同婴儿手臂的植物根茎;有颜色斑斓、甲壳坚硬的毒虫尸体;有研磨成粉末、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奇异矿石。摊主是个干瘦得如同骷髅的老头,蜷缩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脸上覆盖着一张描绘着狰狞鬼王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浑浊不堪、却偶尔闪过一线狡黠精光的眼睛。

“老丈,”萧景琰压低了嗓音,用刻意改变的、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线问道,“可有能吊住性命、延续魂魄的秘方?或是能解奇毒、活化死肌的灵药?”同时,他将一小锭约莫二两重的雪花银,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滑出,轻轻推到了摊位边缘。

那鬼面老头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眼睛在萧景琰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那锭银子上停留了一瞬,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如同破损的风箱,带着嗤笑:“吊命续魂?嘿嘿,客官,这世上哪有那般逆天的神药?不过是些虎狼之方,强行激发人体最后一点元气,回光返照,饮鸩止渴罢了。至于解奇毒……嘿嘿,那得看是什么毒,怎么中的毒。老朽这里倒是有几味来自西南苗疆深山老林的解毒草,据说能克百毒,不过药性猛烈无比,能不能解,看个人造化,死活不论。”他用枯瘦如柴的手指,点了点摊位上几株颜色暗紫近黑、形状怪异如同蛇信的干草。

萧景琰心中微沉,知道这类混迹鬼市的黑市郎中,十有八九是夸大其词,真正有本事、靠得住的极少,多是利用人的绝望牟取暴利。他正欲再旁敲侧击几句,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斜对面一个看似售卖各种废旧兵器杂物的摊位角落里,在一堆锈迹斑斑的断剑残戟之中,随意地丢着一把毫不起眼的、鞘身布满绿锈的短匕。吸引他目光的,是那短匕的刀柄——刀柄末端,镶嵌着一块已经失去光泽、显得晦暗不明的黑曜石,而那块黑曜石上雕刻的图案,赫然是一个扭曲狰狞、与他记忆中“影月”组织标记极为相似的兽首!

他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击中!强压下立刻上前查看的冲动,他不动声色地对药材摊主道:“既如此,那便请老丈拿那解毒草,容我细观一番。”他假装俯身仔细查看那几株诡异的干草,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锁链,牢牢锁定了对面那个兵器摊位。摊主是个身材异常魁梧雄壮的汉子,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阴影里,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一片空白的纯白面具,正抱臂靠墙,似乎是在假寐,对往来行人漠不关心。

就在萧景琰全神贯注于对面摊位那柄兽首短匕,心中飞速盘算着如何自然地接近、既不引起对方警觉又能打探到有用信息的策略时,从鬼市入口方向的巷道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殊韵律和力量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并不密集,落点却异常精准沉稳,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量过,显示出来人不仅身负上乘武功,而且训练有素,心志极为坚定。萧景琰的耳力远超常人,在这片嘈杂却又诡异的寂静中,立刻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警觉之心大起,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蔽地瞥向声音来源。

只见巷道阴影中,缓缓走出三四个身影。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松,步履沉稳如山,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感受到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冷峻如万古寒冰的气质。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劲装,款式普通,与鬼市中常见的冒险者无异,未佩戴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饰物或腰牌,脸上覆盖着一张只遮住额头至鼻梁上半部分的、造型简洁冰冷的玄铁面具。但萧景琰几乎是在看到那双在面具孔洞下暴露出来的、锐利如鹰隼、冰冷如霜雪、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的瞬间,心脏就骤然收紧——锦衣卫指挥使,沈聿!

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景琰心中剧震,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而上!他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借着药材摊的阴影和自身宽大斗篷的遮掩,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和气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彻底伪装成一个沉浸在挑选药材中的普通顾客。沈聿的出现,太不寻常了!锦衣卫虽然权势熏天,触角遍及天下,但鬼市这种地方,龙蛇混杂,自成一体,有其独特的生存法则和潜在规则,即便是锦衣卫,通常也不会轻易大张旗鼓地涉足,以免打草惊蛇,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或是导致消息源枯竭。沈聿身为指挥使,日理万机,竟然会在这个时辰,亲自来到这等污秽之地,还做了如此彻底的伪装,其所图必然极大!是为了追查慈云观刺杀案的线索?还是……与自己一样,也是为了那个神秘的兽首刺青印记?或是别的什么与当前这盘错综复杂的迷局紧密相关的事物?

沈聿显然没有注意到阴影中刻意隐藏的萧景琰,他那双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锐利而高效地扫过巷道两侧光怪陆离的摊位,似乎在精准地筛选和寻找着特定的目标。他身后的几名随从,也都身着便装,眼神警惕如猎犬,分散开来,隐隐形成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护卫和警戒态势。

萧景琰屏住呼吸,体内内力缓缓流转,将周身气息收敛得如同顽石。心中却在飞快地权衡利弊。沈聿在此,自己打听兽首刺青和寻找救命药材的计划势必受到严重干扰,甚至可能因为稍有不慎而暴露身份,引来灭顶之灾。但另一方面,沈聿的目标,很可能与自己的调查方向存在重叠。或许……可以冒险暗中观察,看看沈聿究竟意欲何为,与何人接触,说不定能从中获取意想不到的关键信息,窥见对手的动向和意图。

就在这时,沈聿的目光,似乎也被那个售卖旧兵器杂物摊位上的某件物品吸引了。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方向明确,径直朝着那个摊位走了过去。他的目光,越过了摊位上那些锈蚀的刀剑,落在了角落里的几件更显古旧、似乎带着某种特殊意味的物品上,其中,就包括了那把雕刻着兽首黑曜石的短匕!

萧景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透过斗篷的缝隙,死死锁定着沈聿的一举一动。只见沈聿俯身,伸出戴着黑色薄皮手套的手,精准地拿起了那把短匕,在手中掂量了一下,似乎是在感受其重量和质地,随后,他的手指,特别是食指指腹,开始反复地、仔细地摩挲着刀柄末端那块黑曜石上雕刻的兽首图案,面具下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冰冷,锐利如刀,仿佛要透过这图案,看穿其背后隐藏的一切。他侧过头,低声向那个戴着毫无表情的纯白面具的摊主询问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即便以萧景琰的耳力,凝神细听,也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碎片,似乎是关于“来源”、“最近”、“可曾见过”之类的关键词。

那白面具摊主对沈聿似乎心存忌惮,态度比起对待寻常顾客恭敬了不少,微微躬身,低声回答着。由于距离和鬼市本身固有的嘈杂背景音干扰,萧景琰无法听清具体内容,但他从摊主略显拘谨的姿态和沈聿倾听时微微侧头的专注神情可以判断,沈聿正在询问关于这把匕首的来历和近期相关的情报。然而,沈聿听完摊主的回答后,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将短匕放回了原处,似乎并没有从摊主这里得到他真正想要的核心信息。但沈聿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如同梳子一般,又在摊位上的其他物品上仔细地扫过,最后,竟然停留在了一枚看起来毫不起眼、颜色暗沉如同陈年骨头、形状不规则、似乎是什么大型动物骨骼打磨而成的骨片上。那骨片不大,表面粗糙,但仔细看去,上面似乎用极其细微的针尖,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如同虫爬蚁行般的古怪符号。

沈聿拿起那枚骨片,对着旁边摊位一盏冒着黑烟、光线昏黄跳跃的油灯灯光,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了片刻。萧景琰敏锐地注意到,沈聿拿着骨片的那只手的指尖,在看清某个符号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连手套下的指节都微微泛白!虽然这个细微的动作转瞬即逝,沈聿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冰冷镇定,但萧景琰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随即,沈聿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约莫一两的碎银子,随意地丢给摊主,然后将那枚看似毫无价值的骨片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贴身处,转身便对随从打了个简洁的手势,一行人立刻如同鬼魅般,向着鬼市更深处、更加黑暗复杂的区域走去,似乎这枚骨片让他有了新的、更明确的目标。

萧景琰心中疑窦丛生,如同乱麻缠绕。那枚骨片究竟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平淡无奇,为何会引起沈聿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和重视?它不像是什么值钱的古董或宝物,上面的古怪符号又代表了什么含义?沈聿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追查兽首刺青,这枚骨片,或许才是他今夜鬼市之行的关键所在?这骨片,会与宸妃案有关吗?

形势紧迫,容不得多想。萧景琰迅速在药材摊上随意买了两株所谓的“苗疆解毒草”,付了钱,将草药草草包好塞入怀中,便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借助往来人群和摊位的阴影作为掩护,如同一条滑腻的游鱼,悄无声息地尾随着沈聿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悄然跟了上去。他必须弄清楚,沈聿到底在找什么!这枚看似不起眼的骨片,或许就是解开当前僵局、甚至洞悉对手下一步行动的关键钥匙!

鬼市的巷道如同巨大的地下蚁穴,岔路极多,四通八达,却又昏暗肮脏,充满未知的危险。沈聿一行人显然对这里的地形并不陌生,或者说早有准备,脚步很快,目标明确,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穿梭,没有丝毫犹豫。萧景琰凭借高超的轻功身法和多年历练出的顶尖追踪技巧,远远地吊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借助墙角、堆积的废弃物、甚至偶尔经过的、同样遮掩面容的行人作为掩护,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行迹。

跟着沈聿七拐八绕,穿过了几条充斥着更加诡异交易(甚至隐约可见人口贩卖的阴影)的巷道,来到了鬼市相对核心、也是更为混乱的一片区域。这里的摊位规模更大,出现的物品也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物体深度腐败后散发的恶臭。沈聿在一处看起来格外阴森、门口挂着一盏画着巨大、空洞、仿佛能摄人魂魄的诡异眼睛图案的白纸灯笼的破旧帐篷前停了下来。帐篷的帘子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光线透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沈聿停下脚步,对随从打了个几个简洁的手势,随从们立刻分散开来,占据帐篷周围几个关键的位置,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显然是在警戒。随后,沈聿独自一人,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那道厚重的、脏兮兮的帐篷帘子,身影瞬间没入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萧景琰躲在远处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废弃木箱和破布后面,眉头紧紧锁住,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沈聿进去的这个地方,显然是鬼市中专门交易最隐秘信息、或是进行某些极度见不得光的交易的场所,被称为“百晓生”的帐篷,据说只要付得起代价,几乎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他进去找谁?打听什么?是关于那枚骨片?还是关于兽首刺青?或是……关于自己?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鬼市特有的、各种压抑的声响和古怪的气味不断冲击着萧景琰的感官。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帐篷入口,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同时将听觉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约莫过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就在萧景琰几乎以为沈聿遇到了什么不测时,帐篷的帘子再次被掀开,沈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在帐篷外那盏诡异眼睛灯笼的昏黄光线下,显得更加晦暗不明,但萧景琰凭借其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能清晰地感觉到,沈聿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比进去之前更加冷冽刺骨,甚至还隐隐透出一股极力压抑却依旧能感受到的……怒意?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挫败感?他快步走出,对围拢过来的随从极低地、急促地说了一句什么,一行人立刻转身,不再有丝毫停留,沿着来时的路径,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迅速离去,仿佛已经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或者……更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棘手、甚至超出掌控的问题,必须立刻处理。

萧景琰心中权衡仅在一瞬。跟踪状态明显不对的沈聿出去,意义不大,且极易暴露自身。不如趁此机会,冒险进去会会那个帐篷里的“百晓生”,看看能否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关于骨片或兽首刺青的信息。沈聿刚走,对方或许还处于信息交换后的松懈状态,或是被沈聿的情绪影响,戒备心可能有所降低。

下定决心,萧景琰等沈聿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道拐角后,又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疑动静,这才整理了一下斗篷,确保风帽完全遮住面容,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冒险而产生的微微心悸,迈步向着那个挂着诡异眼睛灯笼的帐篷走去。

帐篷门口,如同两尊门神般,站着两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肌肉虬结、脸上带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眼睛的壮汉,显然是守卫。他们看到萧景琰走近,同时向前一步,伸出粗壮的手臂拦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上下打量着萧景琰,充满了审视和警惕。

“求见‘百晓生’,问一桩旧事。”萧景琰压低声线,用事先从王府暗线那里得知的、鬼市求见此地主人的特定暗语说道,同时,动作迅捷而不失隐蔽地将一块分量不轻、足以让寻常人家过活一年的金锭,塞到了其中一名守卫手中。这是规矩,也是敲门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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