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公府的书房,静得能听到窗外落叶的声音。
李渊背着手,在铺着地图的巨大书案前来回踱步。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像一块被揉皱的宣纸。案上,一份来自江都的密诏被反复摩挲,边缘已经起了毛边。诏书的内容很简单,却字字如刀,质问他为何在突厥南下时“按兵不动,心怀异志”。
异志?
李渊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冷笑。他李家世代为大隋镇守北方,他的父亲李虎,是八柱国之一!他李渊,对大隋的忠诚,日月可鉴!可如今,这忠诚却成了杨广那昏君猜忌的把柄。他仿佛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遥远的江都,缓缓向晋阳收拢。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空有一身力量,却不知该冲向何方。
“父亲。”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渊抬起头,只见次子李世民走了进来。李世民身形挺拔,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尤其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他身上没有年轻人的浮躁,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气。
“世民,你来了。”李渊叹了口气,将那份密诏推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李世民拿起密诏,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但他没有像父亲那样愤怒,反而陷入了沉思。
“父亲,这既是危机,也是机会。”他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机会?”李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这算什么机会?”
“父亲,您想过没有,杨广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给我们安上‘勾结突厥’的罪名?”李世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他……他多疑,昏庸!”
“不。”李世民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因为他怕了。天下义军四起,他自己的宝座都摇摇欲坠。他需要一只替罪羊,一只可以杀鸡儆猴的鸡。而我们李家,就是那只最肥、最显眼的鸡。他想用我们的血,来警告天下所有心怀不轨的人。”
李渊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儿子比他看得更透彻。杨广的昏庸背后,是帝王心术的冷酷。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坐以待毙?”李渊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力。他一生戎马,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迷茫。
“坐以待毙,是死路一条。”李世民的眼神中,燃起了一团火,“但起兵,更是以卵击石。我们兵马不足,粮草不济,一旦起事,朝廷大军必会群起而攻之。所以,我们不能被动。”
他走到书案前,手指在地图上的晋阳位置重重一点:“我们要主动,但要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借势。”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不仅要让杨广觉得我们没有威胁,还要让他觉得,我们还有利用的价值。我们要主动出击,但不是反叛,而是‘剿匪’。我们可以向朝廷上表,请命征讨境内的小股叛军,比如历山飞之流。”
李渊愣住了。
“我们一边‘为国尽忠’,一边借机扩充自己的实力,招兵买马。如此一来,杨广就算怀疑,也找不到借口。而那些真正有实力的大诸侯,比如瓦岗的李密,也会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放松对我们的警惕。”
“这……”李渊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儿子的这个计策,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的死结。这既保全了忠义之名,又行了积蓄实力之实,简直是天衣无缝!
“好!好一个‘借势’!”李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充满了骄傲与欣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他的眼光和谋略,已经远远超越了自己。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国公,门外有一位自称陈叔达的先生求见,说有安天下之策,要献给国公。”
“陈叔达?”李渊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又是哪个自以为是的江湖术士,想来博取功名?
“不见。”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父亲,且慢。”李世民却拦住了他,“‘安天下之策’?此人口气不小。能说出这句话的,绝非等闲之辈。不如……见一见?”
李渊看着儿子,见他眼中满是好奇,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吧,就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安天下的妙计。”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青衫的文士,在仆人的引领下,走进了书房。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面容清瘦,气质儒雅,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古井无波,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当他走进来的那一刻,整个书房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
李渊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而李世民,在看到陈叔达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他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就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冰山,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力量。
“草民陈叔达,拜见唐国公。”陈叔达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
“先生请坐。”李渊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听说先生有安天下之策?”
陈叔达微微一笑,坐了下来。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李世民,仿佛在说,我真正要谈的人,是你。
这一眼,让李世民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男人,将彻底改变他,乃至整个李氏家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