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枷锁

计划，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缓缓转动。

伪造的突厥军情被“意外”地泄露出去，晋阳城内果然人心惶惶。李渊顺理成章地以“防备外敌”为名，大开粮仓，张贴告示，招募义勇。一时间，城中青壮年踊跃报名，李渊的兵力在短短半月内，扩充了近一倍。

李世民每日亲自在校场点兵，与士卒同吃同住，将新招募的军队训练得井井有条。他看着眼前这支日益壮大的队伍，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陈叔达的计策，就像神来之笔，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完美，让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那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份豪情便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负罪感。

他会想起自己的表兄，隋炀帝杨广。尽管他知道杨广是个昏君，但血脉里的那份联系，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时刻勒紧他的心脏。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忠君爱国”。如今，他却要亲手颠覆这个他曾经宣誓效忠的王朝。

“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是乱臣贼子……”他常常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背。

更让他痛苦的是他的父亲。李渊虽然同意了计划，但李世民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内心的挣扎。白日里，父亲是那个威严的国公，是运筹帷幄的统帅；可到了夜晚，李世民却不止一次听到父亲在书房里，对着祖父和父亲的灵位长吁短叹。

“不孝子孙李渊……竟要行此悖逆之事……愧对列祖列宗啊……”

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与自责，像一根根针，扎在李世民的心上。

他明白，父亲心中的那把枷锁，比自己的更重，更牢固。那是一个家族数代忠良的荣耀，是刻在骨子里的忠诚。

这一日，李世民正在校场指挥操练，一名亲卫匆匆来报：“二公子，国公请您立刻去书房。”

李世民心中一沉，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他赶到书房时，只见李渊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的，是一封刚刚从江都送来的密信。信封上，火漆完好，显然是绝密。

“父亲，怎么了？”李世民强作镇定地问道。

李渊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他将手中的信，递给了李世民，声音沙哑：“你自己看吧。”

李世民接过信，信是杨广的亲信，也是李渊的旧友，宇文述写来的。信的内容很短，却字字诛心。

“……近闻晋阳招兵，动作颇大，圣上已有微词。述私下劝谏，圣上不纳，反疑唐公有异志。不日，或有钦差至晋阳，名为犒军，实则……望唐公早做打算，切勿自误……”

“钦差……”李世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还是要来了。”李渊苦笑一声，“他终究还是不信我。他派人来，就是要逼我，逼我走上那条绝路！”

李世民沉默了。他知道，陈叔达计划中的第二步，“引蛇出洞”，即将到来。这本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感受到的不是兴奋，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恐惧。

“父亲，或许……我们可以再等等？”李世民的声音有些干涩，“也许，我们可以向钦差解释清楚，我们招兵，真的是为了防备突厥……”

“解释？”李渊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绝望，“世民，你太天真了。在帝王的猜忌面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他既然派来了钦差，就已经认定了我们的罪名。我们去解释，只会死得更快！”

李渊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房中烦躁地踱步。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一边是家族的荣耀和忠诚的枷锁，另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和一线生机。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天。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路，一直都在。只是国公您，不敢走而已。”

陈叔达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站在了门口。他依旧是那身青衫，神情淡然，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与他无关。

“先生！”李世民像是看到了救星。

陈叔达走进书房，看了一眼那封信，又看了看李渊痛苦的神情，心中了然。

“国公，”他缓缓说道，“您心中所困，无非一个‘忠’字。但您可曾想过，何为真正的‘忠’？”

李渊一愣。

“对杨广一人之愚忠，导致天下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这是忠吗？”陈叔达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李渊的心上。

“不！”陈叔达自问自答，“这不是忠，这是愚！真正的忠，是忠于天下，忠于百姓！如今杨广无道，天怒人怨，我等顺天应人，起兵靖难，解万民于水火，这才是大忠！”

他走到李渊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国公，您不是在背叛，您是在拯救！您在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天下，拯救那些在暴政下苦苦挣扎的苍生！您将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您的名字，将与大唐的江山一起，流传千古！这，才是对您李家列祖列宗，最大的孝！”

“拯救……天下……”李渊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他眼中的迷茫和痛苦，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所取代。

是啊，他不是在为自己，也不是为了家族。他是为了这天下！

那道束缚了他半生的“忠君”枷锁，在这一刻，被陈叔达的话语，彻底击碎了。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挺直了腰杆，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统帅的霸气与决断。

“好！说得好！”李渊大喝一声，他走到地图前，一把抓起代表隋朝钦差的红色小旗，狠狠地插在了晋阳城外。

“传我将令！全军集结！”

“我倒要看看，杨广派来的这条狗，能咬掉我李渊几块肉！”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内心挣扎的唐国公，他是一条即将挣脱牢笼，搅动天下的巨龙。

而陈叔达，看着李渊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知道，棋盘上最重要的那颗棋子，终于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