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起兵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迅速席卷了整个北方。
朝廷的震怒,是可想而知的。杨广在江都行宫中,摔碎了他最心爱的一尊琉璃酒杯。他无法相信,那个他一直视为“自己人”的李渊,那个世代忠良的陇西贵族,竟然也背叛了他!
“李渊!朕要诛你九族!”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然而,愤怒无法解决问题。他立刻下令,命驻守河东的屈突通,率领大军,西进讨伐。同时,他又派人联络北方的突厥,许以重利,让他们从背后攻击李渊。
一时间,李渊的晋阳,成了风暴的中心。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唐国公府的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刚刚起兵的喜悦,早已被残酷的现实所取代。地图上,代表敌军的红色箭头,从四面八方,指向了小小的晋阳。
“父亲,河东的屈突通,是隋朝名将,用兵稳健,我军若与他正面硬撼,胜算不大。”李世民指着地图,眉头紧锁。他的内心,充满了焦虑。起兵时的那股豪情,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他渴望一场胜利,一场能证明自己,也能稳定军心的胜利。
“那突厥人更是虎狼之师,若他们南下,我军将腹背受敌,万劫不复!”众将也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忧虑。
李渊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他手中的茶杯,已经凉了。他看着地图,心中第一次感到了动摇。他问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是不是被陈叔达描绘的蓝图,冲昏了头脑?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之际,陈叔达站了起来。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从晋阳,直指西南方向的关中。
“诸位,”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我们为何要守在晋阳,等着别人来打我们?”
“先生的意思是?”李世民问道。
“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河东,也不是突厥。”陈叔达的笔尖,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的两个大字上——长安。
“我们的目标,是长安!”
“什么?”所有人都惊呆了。
“先生,这万万不可!”一名老将立刻反对道,“长安乃大隋之都,城防坚固,守军十万。我军只有数万新募之兵,如何能攻得下?更何况,我军后方,还有屈突通和突厥的威胁!”
“没错。”陈叔达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他的话,“所以,我们不能强攻,只能智取。而智取的关键,就在于……突厥。”
他转向李渊,说道:“国公,您可知,突厥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财宝,是土地。”李渊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陈叔达摇了摇头,“他们最想要的,是‘合法性’。他们虽然强大,却一直被视为‘蛮夷’。他们渴望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渴望成为天下之主。”
“所以,我们可以满足他。”
陈叔达的计策,再次让所有人感到了震惊。
“我们可以写一封信,送给始毕可汗。信中,我们不向他称臣,也不向他求援。我们只告诉他,我们李渊,要起兵入关,取代杨广。事成之后,我们愿意将长安城中的所有财宝,都献给他。而他,只需要做一件事——”
陈叔达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那就是,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
“这……这是与虎谋皮啊!”李渊犹豫了,“万一突厥人言而无信,趁机南下……”
“他们不会。”陈叔达的语气,充满了自信,“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们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到一座富庶的长安城。他们为什么要冒险,与我们这支精锐之师硬拼?更何况,他们也想看看,我们和隋朝,究竟谁会赢。”
“至于屈突通……”陈叔达的笔,在地图上的河东地区画了一个圈,“他虽然是一员名将,但却过于谨慎。我们只要留下一支偏师,由刘文静将军率领,在河东坚守不出,拖住屈突通的主力。我们则率领大军,绕过河东,直扑关中!”
“只要我们攻下长安,屈突通不战自溃!突厥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拿走本该属于他们的财宝,然后乖乖地与我们谈判!”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 的阴霾。
这个计策,简直太大胆,太疯狂了!它将敌人的贪婪,变成了自己的护身符;将敌人的优势,变成了自己的劣势。
李世民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看着陈叔达,心中充满了敬佩。这个男人,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欲望,并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好!好计策!”李世民忍不住拍案叫绝,“父亲,就按先生说的办!”
李渊看着地图,看着那条直指长安的线路,他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与兴奋。这就像一场豪赌,赌赢了,就是整个天下!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依先生之计!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准备,兵发关中!”
然而,就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低语。
“李渊啊李渊,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真的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位,去勾结外族,去背叛你曾经守护的王朝吗?”
他感到一阵心悸。他知道,他正在触碰一条底线,一条作为汉人将领,绝不能触碰的底线。
但他没有选择。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就像一条被逼到悬崖边的巨龙,为了生存,他必须亮出自己最致命的逆鳞——哪怕,这逆鳞,会灼伤自己的灵魂。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地图,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内心的谴责。
“大军,开拔!”
冰冷的声音,在议事厅中回荡。
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豪赌,就此开始。而赌桌上的筹码,是数万将士的性命,是他李氏一族的荣耀,更是他自己,那颗早已在忠诚与野心之间,被撕裂得鲜血淋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