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的日子，是一个阴沉的清晨。
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晋阳城头，仿佛在为这支前途未卜的军队送行。街道两旁，挤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和将士家属。哭声、叮嘱声、马匹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悲壮的交响。
李世民骑在战马上，身披玄甲，面容冷峻。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妻子，将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塞进丈夫怀里，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拉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活着回来”。
这些画面，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知道，他即将带走的，不仅仅是数万士兵，更是数万个家庭的希望与牵挂。他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他不能软弱，他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是所有人的希望。他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二公子，时辰到了。”一名亲卫轻声提醒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正要下令出发，却看到陈叔达，正独自一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没有骑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南方的天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先生。”李世民催马走上前。
陈叔达回过神，看了一眼李世民，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庞，淡淡地说道：“秦王，你怕吗？”
李世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怕。我怕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怕辜负了这些将士的信任，更怕……我们最终会失败，万劫不复。”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内心的脆弱。
陈叔达却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的意外：“怕，是好事。因为怕，你才会谨慎，才会珍惜每一个士兵的性命。一个不怕死的将军，是莽夫；一个怕士兵死的将军，才是真正的帅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你也要记住，战争，是残酷的。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要有人牺牲。我们能做的，不是避免牺牲，而是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有价值。”
“有价值？”李世民咀嚼着这三个字。
“没错。”陈叔达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他们的牺牲，是为了终结这个乱世，是为了让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后代，能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乱，没有饥饿的太平盛世。到那时，他们的名字，将和这盛世一起，被永远铭记。”
这番话，像一道暖流，注入了李世民冰冷的心。他心中的恐惧和迷茫，渐渐被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所取代。
“我明白了，先生。”他郑重地说道。
“出发吧。”陈叔达微微一笑，“关中，在等着我们。”
大军开始缓缓移动，如同一巨大的钢铁洪流，向着未知的南方，滚滚而去。
他们很快便来到了黄河岸边。浑浊的河水，咆哮着，奔腾着，像一头无法驯服的巨兽，横亘在他们面前。河对岸，就是隋朝的腹地，关中的东大门。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寻找渡船！”李世民下令道。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黄河沿岸的所有渡口，都已被隋军严密把守，所有的船只，要么被烧毁，要么被拉到了对岸。
军队被困在了河边，士气开始变得低落。将士们看着眼前这汹涌的河水，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难道天要亡我吗？”李渊在帐中，焦躁地来回踱步。他派出去的探马，一次又一次地带回坏消息。
“父亲，请息怒。”李世民劝道，“越是困难，我们越要冷静。”
“冷静？怎么冷静？三天了！我们连一根船毛都找不到！再这样下去，不等屈突通追上来，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陈叔达走了进来。
“国公，秦王，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李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们不能找船，我们要‘造’船。”陈叔达说道。
“造船？”李渊和李世民都愣住了，“在这荒郊野外，我们哪来的木材和工具？”
“谁说造船，一定要用木材？”陈叔达的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我们可以用粮草，用车辆的辎重，用士兵们的铠甲和盾牌。只要我们有足够的绳索，就能扎成简易的木筏。”
“这……这能行吗？黄河水这么急，木筏上去，岂不是一下子就翻了？”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时机。”陈叔达走到地图前，指着黄河的一个拐弯处，“这里是龙门渡，水流最湍急，但也是对岸守军最松懈的地方。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人敢从这里渡河。”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用他们最看不起的木筏，渡过这条天堑！”
这个计划，再次让李渊和李世民感到了震惊。这简直是在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太冒险了！”李渊连连摇头。
“富贵险中求。”李世民却站了出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父亲，我们没有时间了！我愿意率领第一支队伍，渡过黄河！”
他看着陈叔达，陈叔达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
“好！”李渊咬了咬牙，最终同意了这个疯狂的计划，“就听先生的！”
当夜，月黑风高。
数千名士兵，在陈叔达的指挥下，悄悄地来到了龙门渡。他们用尽一切办法，扎出了数百个简陋的木筏。
李世民站在河边，看着眼前这些在黑暗中摇摇晃晃的木筏，心中充满了悲壮。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数千将士，大声说道：
“弟兄们！我们身后，就是晋阳，是我们的家人！我们面前，是黄河，是关中，是我们的未来！”
“过了这条河，我们就是龙！过不了这条河，我们就是虫！”
“我李世民，在此立誓，不破关中，誓不还！”
“不破关中，誓不还！”
“不破关中，誓不还！”
震天的誓言，在黄河岸边回荡。
李世民第一个跳上了木筏，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大喝一声：“出发！”
数百个木筏，如同离弦之箭，冲入了咆哮的黄河。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湿了他们的衣甲。湍急的水流，不断地冲击着脆弱的木筏，仿佛随时将他们吞噬。
黑暗中，惨叫声、落水声，不绝于耳。
但没有人退缩。他们咬着牙，用手，用刀，用一切可以用的东西，奋力地划着，向着对岸那片象征着希望的土地，前进。
李世民站在木筏的最前端，任凭冰冷的河水拍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过去，就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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