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城，成了一座死城。
城墙上，稀稀拉拉的守兵，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他们手中的刀枪，冰冷而沉重，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落地。
城内，粮仓早已见底。百姓们，起初还能吃些草根树皮，到了后来，连这些都成了奢望。饿殍，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
绝望，如同瘟疫，在城中蔓延。
而城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唐军的粥棚，日夜不息。热粥的香气，混合着人间的烟火气，飘过冰冷的护城河，钻进每一个洺州守军的鼻孔里，那是一种，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的味道。
“大王……不能再等了啊！”
帅府内，几名刘黑闼最后的亲信将领，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哀求着。
“城里的弟兄们，已经快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不用唐军攻城，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是啊，大王！我们……投降吧！秦王仁义，他说过，会善待我们的！”
“投降？”刘黑闼，猛地抬起头，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头发，也乱如枯草。他看着这些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脸上，露出了些许，凄厉的笑容。
“让我投降？我刘黑闼，起兵以来，纵横河北，何曾有过败绩？如今，却要向一个黄口小儿，摇尾乞怜？！”
“你们忘了，我们为何要起兵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
“我们起兵，是因为朝廷不公！是因为窦建德大王，死得冤枉！我们是为了，给河北的父老乡亲，争一口活气！”
“可现在呢？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为了几口吃的，就要放弃我们的尊严，放弃我们的理想吗？！”
他的话，让那几名将领，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啊，他们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英雄，是为了理想而战的勇士。可现在，饥饿，却让他们，变成了只想苟活的懦夫。
“可是，大王……”一名将领，还是鼓起了勇气，“理想，不能当饭吃啊！我们的父老乡亲，我们的妻儿，都在饿肚子啊！”
“我们……可以死，但他们，是无辜的啊！”
“无辜？”刘黑闼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个世道，谁是无辜的？”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城外，那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
他知道，李世民，正在用他的财富，他的仁义，一点一点地，瓦解他的根基。
他输了吗？
或许，已经输了。
但他，绝不认输！
“传我命令！”刘黑闼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
“将城里，最后一点粮食，都拿出来！”
“大王，您这是……”
“我要让全城的弟兄们，都吃上一顿，饱饭！”
“然后……”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些许，疯狂的决然。
“今夜三更，打开北门！”
“我要，亲自率领，所有还能动的弟兄，跟李世民，决一死战！”
“什么？！”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王，不可啊！这是去送死啊！”
“送死？”刘黑闼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烈的笑容，“我们被困在这座孤城里，等死，和冲出去，战死，有什么区别？”
“至少，我们死的时候，是作为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饿死鬼！”
“我刘黑闼，生为枭雄，死，也要死得，像个英雄！”
“这是，我，作为你们的大王，给你们，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不愿去的，可以留下。我，绝不强求。”
帅府内，一片死寂。
良久，那几名将领，缓缓地，站起身，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我等，愿随大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兄弟！”刘黑闼，大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去吃吧！吃饱了，我们，上路！”
……
夜，三更。
洺州城，北门。
“吱呀——”
那扇，紧闭了数月之久的，沉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
刘黑闼，一身黑甲，手持大刀，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战马，率先，冲出了城门。
他的身后，跟着数千名，同样衣衫褴褛，但眼神，却燃烧着最后疯狂火焰的河北士兵。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咆哮。
只是，沉默地，跟随着他们的王，冲向了那片，看似平静的，唐军大营。
他们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但他们，别无选择。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洺州城的城墙上，站满了，那些，没有跟他们一起冲锋的，老弱病残的百姓和士兵。
他们，看着那支，义无反顾的队伍，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而在唐军大营的帅帐里，李世民，早已站在了地图前。
“殿下，他们……出城了。”一名斥候，前来禀报。
“来了啊。”李世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殿下，我们……是不是该设下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杜如晦问道。
“不必了。”李世民摇了摇头，他的眼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已经输了。”
“传令下去。”
“全军，后撤三十里，让出一条路。”
“什么？！”杜如晦大惊，“殿下，您这是……放虎归山啊！”
“不。”李世民看着地图上，那支正在移动的，小小的黑点，缓缓地说道。
“我不是放虎归山。”
“我是，在成全一个，英雄的，最后的，尊严。”
“他，已经没有威胁了。让他，走吧。”
“他，不属于这里。”
“他的归宿，在史书上。”
杜如晦，看着李世民，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帝王。
不仅要有，雷霆手段。
更要有，菩萨心肠。
杀戮，是为了平定天下。
而仁慈，是为了，收服人心。
刘黑闼，可以败。
但他，不能，死得，太窝囊。
因为，他曾经，也是，一方枭雄。
成全他的，这份最后的悲壮，远比杀了他，更能，彰显秦王的，仁德与宽宏。
这，是更高明的，攻心。
这，是，无冕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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