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琴音

回到长安，已是黎明。李世民与陈叔达顾不上休息，立刻在密室中仔细研究那枚来自鬼市的寒铁令牌。

在明亮的烛火下，令牌另一面那些细微的蚀刻纹路更加清晰。陈叔达取来袁天罡根据星图绘制的终南山详图，与令牌上的纹路一一比对。纹路虽抽象，但结合几个关键的山形水势标记，最终锁定了一个具体的位置——终南山主峰西南方向的一处幽深峡谷，当地人称“哑谷”。传说此谷终年云雾缭绕，谷内地形复杂，多有迷途者，且时有怪异声响传出，故人迹罕至。

“哑谷……”李世民手指点在地图上，“‘火浣为伴，寒铁为邻’……这寒铁令牌出自此处，那‘火浣’之物，或许也在此谷中。这‘哑谷’之名，恐怕也非空穴来风。”

事不宜迟。三日后，一支精干的小队再次悄然出发。除了李世民、陈叔达、阿原和几名核心暗卫外，袁天罡也被特邀同行，他的堪舆星象之术，在此等寻幽探秘之事上，或有大用。

一行人轻装简从，再入终南。根据地图指引，跋涉两日，终于来到了“哑谷”的入口。只见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高耸入云，谷中雾气弥漫，即使是在白昼，光线也显得十分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草木和泥土的气息，果然幽深险峻。

踏入谷中，脚下是厚厚的落叶，松软而无声。四周极其安静，连鸟鸣虫叫都听不到，真不愧“哑谷”之名，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笼罩着所有人。

袁天罡手持罗盘，不时观察山势与雾气流动，眉头微蹙：“殿下，此谷气场古怪，阴阳交汇，却又似被某种力量强行禁锢，流转不畅。需格外小心。”

陈叔达则紧握那枚寒铁令牌，感受着其上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波动，试图以此感应方向。

队伍在迷雾和复杂的地形中艰难前行了一个多时辰，除了寂静和越来越浓的雾气，一无所获。就在众人开始怀疑是否找错地方时，走在前方的阿原突然举手示意停下。

“殿下，先生，你们听！”阿原侧耳倾听，低声道。

众人屏息凝神，果然，在无边的寂静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缕极其微弱、缥缈不定，却又异常清晰的琴音，从迷雾深处传来！

那琴音古朴苍凉，不成曲调，仿佛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在反复拨动，时断时续，却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悸动。

“琴声？”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在这荒无人烟的深谷中，怎会有琴声？

陈叔达却是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这琴音……这韵律……是《幽兰》！是失传已久的古琴曲《幽兰操》的起手式！而且……这音色……”

他凝神细听，越听越是激动：“空谷传响，哀而不怨，幽而不绝……这绝非寻常琴音！这音色，清越超凡，带着金石之韵，却又温润如玉……这……这难道是……”

一个近乎传说的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先生，怎么了？”李世民察觉到他的异常。

“殿下！”陈叔达声音带着颤抖，“若臣没有听错，这弹奏之人，所用之琴，其音色特质，像极了古籍中记载的……‘焦尾琴’！”

“焦尾琴？”李世民也是一惊。那是东汉蔡邕从火中抢救出一段烧焦的梧桐木制成的名琴，音色天下无双，早已失传千年，怎会出现在这里？

“焦尾琴……《幽兰操》……寒铁令牌……”陈叔达快速思索着，眼中智慧的光芒越来越亮，“我明白了！‘欲见其踪，先问无常’，我们问的是‘幽冥司空’的踪迹。而这琴音，便是‘司空’给出的回应！他们并非要躲藏，而是在……考校！”

“考校？考校什么？”

“考校来者，是否有资格与他们对话！”陈叔达笃定道，“焦尾琴乃雅乐圣器，《幽兰操》寓意高洁君子。幽冥司空虽精于陵墓机关之术，被世俗视为旁门左道，但其核心，或许追求的仍是‘道’之一字！他们是在用这琴音，试探来者是心怀叵测的盗墓匪类，还是真正知音懂道的‘有缘人’！”

李世民闻言，神色肃然。他虽不精于音律，但作为一代雄主，其悟性远超常人。他仔细聆听那断续的琴音，确实能感受到一种孤高、清冷，却又隐含期待的情绪。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能贸然闯入。”李世民沉声道，“当以礼相待，以示诚意。”

他示意队伍原地停留，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冠，面向琴音传来的方向，朗声开口。他没有直接呼喊，而是依照古礼，吟诵起一首与《幽兰操》意境相合的古诗：

“兰生幽谷中，馥馥吐奇芳。春风不相识，何故入罗堂？”（注：此处化用唐代李白《古风》诗意，但略作改动以贴合情境）

他的声音清越，在空谷中回荡，与那缥缈的琴音隐隐相和。

琴音在他吟诗之时，微微一顿，随即再次响起，这一次，音符似乎连贯了些许，少了几分孤寂，多了几分探寻之意。

陈叔达见状，心中暗赞殿下机敏。他上前一步，从阿原手中接过随身携带的那张材质普通的琴，盘膝坐下，将琴置于膝上。他深吸一口气，屏除杂念，手指轻抚琴弦。

他没有尝试去弹奏完整的《幽兰操》，那并非易事。他只是根据记忆中古籍的只言片语和对那空谷琴音的感悟，轻轻拨动琴弦，奏出几个清雅的音节，与远方传来的琴音悄然应和。他的琴艺虽不及大家，但其中蕴含的真诚与对古曲的理解，却透过琴音传递出去。

一时间，空谷之中，两股琴音，一远一近，一强一弱，一主一辅，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话。远处的琴音，不再断续，变得流畅起来，仿佛一个沉默已久的隐士，终于遇到了可以交谈的对象。

良久，远处的琴音缓缓收歇，最终归于寂静，仿佛从未出现过。

谷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死寂中却不再令人不安，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突然，前方浓厚的雾气，开始缓缓向两侧散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拨开了迷雾，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向山谷更深处的小径。小径的入口处，立着一块光滑的石碑，碑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着一个与寒铁令牌上一模一样的、结构古怪的“司空”符号！

“路……出现了！”阿原惊喜道。

李世民与陈叔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与凝重。

琴音问心，迷雾散路。这“幽冥司空”，果然非同寻常。

“走！”李世民毫不犹豫，率先踏上了那条神秘的小径。

一行人紧随其后，消失在了雾气散开的幽径之中。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