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却吹不散林晚心头的寒意。她站在明德中学崭新的教学楼前,白色的瓷砖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耳边是新生们叽叽喳喳的喧闹,手里攥着的入学通知书被汗水浸得发皱。就在这时,几个熟悉的身影晃过——是小学时总把她堵在楼梯间的赵雅,还有跟着起哄的李娜和王浩。林晚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把自己藏在人群的阴影里,可那几个人的目光还是扫了过来,带着几分戏谑的打量,让她浑身发僵。
果然,噩梦很快就续上了。开学还不到一周,班里就开始流传关于她的“事迹”——有人说她小学时偷过同学的橡皮,有人说她妈妈是“二婚”所以她性格古怪,那些没头没尾的谣言像野草一样疯长,缠绕着她的每一步。起初只是背后的窃窃私语,后来渐渐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恶意。她早上来到教室,拉开抽屉就会闻到一股酸腐的味道,里面塞着揉成团的废纸和吃剩的零食袋;上课的时候,后桌会故意用脚勾住她的椅子腿,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瞬间,把她摊在桌上的课本扫到地上,书页散落在沾满灰尘的角落里,她只能在全班的哄笑声中,红着眼眶蹲下去捡;就连放学路上,她们也不肯放过她,会把她堵在教学楼后的女厕所里,赵雅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李娜则在一旁骂“脏东西”,那些尖利的词语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让她连抬头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夜晚成了林晚唯一的喘息时间,却也成了痛苦发酵的温床。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耳边传来隔壁房间母亲和陈凯均匀的呼吸声。陈凯是母亲去年再婚的丈夫,待人温和,可林晚总觉得和他隔着一层,就像她和这个家之间,始终有一道看不见的墙。眼泪会毫无征兆地涌出来,顺着眼角滑进枕头里,把枕巾浸湿一片又一片。她不是没想过告诉母亲,可每次话到嘴边,看到母亲疲惫的眼神,想起之前提起学校里的烦心事时,母亲叹着气说“忍忍就过去了,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模样,她就把话咽了回去。她怕母亲担心,更怕得到的还是那句“忍忍就好”——那四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直到那天下午,在厕所里被赵雅推搡时,她没站稳,额头狠狠撞在了墙角的瓷砖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往下流,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赵雅她们见状慌了神,骂骂咧咧地跑了。林晚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看着镜子里自己额头上渗血的伤口,还有眼底浓重的青黑,心里那根紧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断了。那天晚上,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母亲端来的饭菜,第一次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地说:“妈,我不想上学了。”
母亲手里的汤勺“哐当”一声掉在碗里,汤汁溅了出来。她抬起头,看到林晚额头上贴着的创可贴,还有她眼底的绝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走过来抱住林晚,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晚以为母亲终于会懂她的痛苦,可第二天早上,母亲还是把她送到了学校门口。她拉着林晚的手,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愧疚,却还是说:“再去试试好不好?马上就期中了,不能耽误功课。”林晚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校园时,感觉自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那天晚上,林晚在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把美工刀。那是之前上手工课剩下的,刀刃很薄,在台灯的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她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刀刃贴了上去。细微的疼痛感传来,一道鲜红的血痕慢慢浮现,那点疼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也让她清晰地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活着。她看着血珠顺着手腕往下滴,落在白色的校服袖口上,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奇异的平静。
从那以后,自残成了林晚缓解痛苦的方式。她会在放学后关起房门,用美工刀在手腕上划下一道道浅浅的伤口,看着鲜血渗出,再用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好,藏在长袖校服的袖子里。在学校里,她依旧沉默,低着头走路,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只是眼神越来越空洞,像蒙了一层灰的玻璃。成绩自然一落千丈,从小学时的中上水平,滑到了班里的倒数。班主任找她谈过几次话,起初还耐心地询问原因,可每次得到的都是林晚的沉默,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气,说“林晚,你太让我失望了”。她成了班里的“眼中钉”,没人愿意和她说话,连小组讨论都没人愿意和她一组,老师讲课也很少叫她回答问题,仿佛她是教室里一个透明的存在。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深夜。那天林晚又一次割腕,却不小心划到了动脉。鲜血很快就浸透了白色的床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母亲惊慌的尖叫,然后是陈凯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她被抬上救护车时,隐约看到母亲趴在担架旁,哭得浑身发抖,陈凯站在旁边,脸色阴沉得可怕,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攥着拳头。
在医院里,林晚第一次听到了“抑郁症”这个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她的检查报告,语气沉重地和母亲说,她的病情很严重,有严重的抑郁倾向和自杀倾向,需要立刻住院治疗。学校那边也很快知道了消息,给她办理了停课手续。精神医院的病房是单调的白色,墙壁是白的,床单是白的,连阳光照进来都像是被过滤过,少了几分温度。每天早上,护士会准时送来一大把药片,五颜六色的,吃下去后会觉得头晕沉沉的;下午则要去接受心理治疗,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听医生温和地问她“最近有没有开心一点的事”,可她每次都只是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一开始林晚很抗拒这里的一切,拒绝吃药,也拒绝和医生交流,把自己关在病房的角落里。直到有一次,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时,遇到了几个和她一样的病友。有个叫苏晴的学姐,因为高考压力太大,每次模拟考失利就会用头撞墙;还有个叫周宇的男生,手臂上满是烟头烫伤的疤痕,他说那是被父亲家暴时留下的。他们坐在长椅上,没人追问彼此的过去,只是安静地晒着太阳,偶尔会分享口袋里的糖果,或者轻声说起自己的故事。苏晴说她以前最喜欢画画,周宇说他梦想是去海边看日出,那些细碎的话语,像一缕缕微光,慢慢照进了林晚紧闭的心里。
在这里,林晚第一次不用隐藏手腕上的伤口,不用害怕被人指责“矫情”。病友们看到她手臂上的疤痕,只会递过来一张创可贴,轻声说“下次别划那么深了,会疼”;医生也不会强迫她说话,只是耐心地陪着她,等她愿意开口的那一刻。渐渐地,她开始愿意和医生说话,会说起小学时被欺负的事,说起母亲的无奈,说起自己夜里的失眠。她也会在苏晴的鼓励下,尝试着拿起画笔,在画纸上涂满明亮的颜色,虽然画得不好看,却让她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轻松;她还开始写日记,把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和痛苦,都写在带锁的日记本里,像是把心里的重担一点点卸了下来。
母亲每天都会来看她,提着装满水果的保温袋,里面总是有她爱吃的草莓和蓝莓。她会坐在床边,给林晚剥水果,絮絮叨叨地说家里的事——陈凯种的盆栽开花了,楼下的小猫又来蹭门了,却很少提起学校和过去的事。可林晚能看到,母亲的眼神里多了些以前没有的愧疚和心疼,每次给她擦手时,碰到手腕上的疤痕,都会停顿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治疗了半年后,医生告诉母亲,林晚的病情有所好转,自杀倾向减轻了很多,但还需要长期服药控制。只是长期服用抗抑郁药,让她出现了严重的副作用——白天总是犯困,上一秒还在和人说话,下一秒就会睁不开眼睛;晚上却整夜失眠,闭上眼睛就是那些被欺负的画面;有时还会出现幻听,总觉得有人在耳边骂她“脏”。医生建议做脑部手术,说这种手术能有效缓解幻听和失眠的症状,虽然存在一定的风险,可能会导致部分记忆减退,但对她目前的情况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母亲拿着手术同意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哭了很久,最后还是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的那几天,母亲一直守在病房外,没怎么合眼。林晚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母亲趴在床边,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头发也乱了些。她看着母亲疲惫的模样,心里突然一阵发酸,轻声说了句“妈妈,对不起”。母亲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林晚醒了,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握住林晚的手,声音哽咽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妈妈,是妈妈以前没保护好你。”那是母女俩第一次这样坦诚地对话,林晚靠在母亲的怀里,哭了很久,像是把过去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出院时,离中考只有一个月了。医生给她开了出院通知书,叮嘱她要按时吃药,不能过度劳累,也建议她回家备战中考,说适度的学习或许能帮她转移注意力。可回到学校后,林晚还是没能适应——上课的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住地犯困,老师讲的内容听不进去多少;晚上却依旧失眠,只能靠药物才能勉强睡上三四个小时。班主任找她谈过一次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林晚,以你现在的状态,不如放弃中考,省得浪费时间,也给班里的平均分拖后腿。”
班主任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晚的头上,可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退缩。她想起在医院里,苏晴学姐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和她说的话:“林晚,没人能一直帮你,只有自己能救自己。中考是你的机会,别放弃。”那句话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从那天起,林晚开始强迫自己学习——每天早上,她定好闹钟,即使前一晚没睡好,也会挣扎着起床,坐在书桌前背书;中午趁着午休的时间,做一套数学题,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晚上实在睡不着,就靠在床头看语文课本,直到药物起效,慢慢睡着。虽然效率很低,一道数学题要做很久,一篇课文要背好几遍才能记住,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中考那天,母亲给林晚买了一件新的白衬衫,领口处有小小的碎花图案。母亲帮她扣上衬衫的扣子,轻声说:“别紧张,尽力就好。”林晚点了点头,走出家门时,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身上,暖暖的。走进考场时,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握着笔的指尖有些泛白。但当她看到试卷上熟悉的题目时,心里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想起了医院里白色的病房,想起了苏晴学姐的鼓励,想起了母亲眼里的期待。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试卷上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场考试,更是她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向未来的光走去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