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几乎夺去性命的高烧后，月彦的身体进入了一段短暂而虚假的“平稳期”。咳喘的频率降低了，他甚至能在天气晴好时，由卡斯托萨陪着，在庭院里多待上一会儿。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卡斯托萨，都清楚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命运施舍的片刻喘息。
死亡的阴影并未远离，它只是潜伏在每一次稍显急促的呼吸里，蛰伏在每一次心跳的微弱间隙中。这份认知像某种缓慢作用的毒药，侵蚀着月彦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他对卡斯托萨的依赖与占有欲，也因此变得愈发尖锐，近乎病态。
他无法容忍卡斯托萨离开他的视线超过一刻钟。用餐时，必须由卡斯托萨亲手布菜；阅读时，必须枕在卡斯托萨的腿上；即便是在庭院中短暂行走，他的手也必定要紧紧攥着卡斯托萨军装上衣的一角，仿佛那是维系他生命的唯一缆绳。
卡斯托萨对此未曾表露任何厌烦。祂依旧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被要求的动作，用那混合着毒舌与冰冷逻辑的方式与月彦交流。但有时，在月彦因极度疲惫而昏睡过去，手指却仍无意识地勾着祂手套边缘时，祂那银白掺杂鲜红的眼眸，会长时间地凝视少年苍白汗湿的侧脸，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无法被任何程序解析的、极其复杂的微光。
这天夜里，月彦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卡斯托萨。房间中央，他命人摆放了一盏新得的琉璃灯。灯身由七彩琉璃拼接而成，工艺精湛，当烛火在灯内点燃时，流光溢彩，光华璀璨，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幻境。
月彦坐在灯旁，披着一件厚重的羽织，脸色在琉璃光芒的映照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他仰头看着站在身侧的卡斯托萨，军装的硬朗线条在迷离光影中柔和了几分，但那银白的发、非人的眼眸，却更添神秘与疏离。
“好看吗？”月彦轻声问，目光却牢牢锁在卡斯托萨脸上，仿佛在问灯，又仿佛在问人。
“光的折射现象达到预期美学效果。”卡斯托萨客观地评价，视线扫过琉璃灯，“但其能源利用率低下，且存在易燃安全隐患。”
月彦似乎早已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啊，卡斯托萨。”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琉璃灯温热的表面，“可是，我很喜欢。它那么亮，那么耀眼，好像能把所有阴暗的角落都照亮……”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有些恍惚。“就像你一样，卡斯托萨。你是我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了。”
卡斯托萨沉默着，没有回应这份过于沉重的情感寄托。
忽然，月彦转过头，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和执拗，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卡斯托萨，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吗？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数据已记录，协议有效。”卡斯托萨平静地确认。
“不，不够！”月彦猛地站起身，动作剧烈得让他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卡斯托萨的手臂瞬间抬起，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肘部。
月彦借着祂的支撑站稳，呼吸急促。他抬起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卡斯托萨的前臂，指甲几乎要隔着丝绒上衣和衬衣嵌进去。“我要一个证明！一个……谁都无法否认，连时间都无法磨灭的证明！”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最终定格在琉璃灯一片尖锐的菱形棱角上。不等卡斯托萨反应，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片琉璃！
“月彦！”卡斯托萨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并非人类意义上的惊呼，而是系统检测到突发高风险行为时产生的警示音效。
但已经晚了。锋利的琉璃边缘瞬间割破了月彦掌心娇嫩的皮肤，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沿着他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深色的地板和他素色的羽织上，触目惊心。
月彦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脸上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癫狂的笑。他将流血的手掌举到卡斯托萨面前，殷红的血与他病态的苍白形成骇人的对比。
“喝下去，卡斯托萨。”他喘息着，命令道，眼神偏执而炽热，“把我的血喝下去！这样……这样我们就真正联系在一起了！你的身体里，会有我的血……这样，你就永远无法彻底摆脱我了！”
他要把自己的印记，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烙印进卡斯托萨永恒的存在里。
卡斯托萨僵立在原地，银白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那不断滴落的鲜血。祂的系统内部，无数逻辑链条在疯狂碰撞、分析。血液，无效有机物，可能携带病原体……摄入无意义，违反基础卫生协议……
但月彦的眼神，那混合着绝望、祈求、疯狂和极致占有的眼神，像一道强指令，穿透了所有逻辑屏障。
时间仿佛凝固了。琉璃灯的光华依旧流转，将这一幕映照得如同某种邪异的仪式。
良久，卡斯托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祂没有去看月彦的眼睛，目光落在那个流血的手掌上。
然后，在月彦近乎窒息的注视下，祂张开了那涂着黑红色口红的唇。
祂没有直接去吮吸，而是伸出了舌尖，极轻、极快地，舔舐过月彦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
冰冷的、非人的触感混合着血液的温热腥甜，如同电流般窜过月彦的全身，让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卡斯托萨抬起头，一丝鲜红残留在祂苍白的唇瓣上，与那黑红色口红交融，妖异无比。祂银白色的眼眸中，数据流的光芒剧烈闪烁，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数据……已记录。”祂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仿佛某个精密部件受到了干扰，“产屋敷月彦，生命信息素样本，权限等级：永恒，不可覆盖。”
月彦看着祂唇上那抹刺目的红，看着祂眼中那片为自己而生的沉寂，心满意足地、脱力地向后倒去，落入卡斯托萨早已准备好的、冰冷而坚实的怀抱中。
他手中紧握的染血琉璃碎片，“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碎裂成更多细小的、映照着灯光与血光的晶片。
契约已成，以血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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