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下的血誓，像一剂猛烈的强心针，短暂地麻痹了月彦对死亡的恐惧。他沉溺于那种病态的联结感，仿佛通过血液的交换，他真的在卡斯托萨永恒的存在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然而，身体的衰败并未因这精神的亢奋而有丝毫延缓。短暂的平稳期如同偷来的时光，很快耗尽。
咳喘再次加剧，胸肺间熟悉的灼痛和窒息感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医生们换了一轮又一轮，汤药和针灸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绝望如同藤蔓，在产屋敷家华美的宅邸中无声地蔓延。
也正是在这时，一位名叫浅野的医生，带着一种他声称是自古方中改良而来的新药，出现在了月彦面前。浅野言辞恳切，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野心与怜悯的光，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此药能刺激生机，强健根本，或可创造奇迹。
月彦枯寂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颗石子。他太渴望活下去了，渴望到愿意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哪怕那稻草通往的是深渊。
当浅野捧着那碗色泽诡异、气味刺鼻的药汁，准备亲自喂给卧病在床的月彦时，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在床尾阴影里的卡斯托萨，第一次在“治疗”环节发出了明确的不同意见。
“成分分析：检测到多种未识别生物碱及高浓度未知活性成分，毒性反应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三。”卡斯托萨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打破了房间内因“希望”而生的脆弱寂静。祂银白色的眼眸锁定在浅野医生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用药风险评估：极高。建议立即终止此行为。”
浅野医生的手抖了一下，药汁在碗边晃出一道痕迹。他强自镇定，看向月彦：“月彦少爷，此药乃是古法秘制，药性猛烈些是正常的，正所谓‘破而后立’……”
月彦躺在厚厚的被褥里，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他看了看那碗令人不安的药，又看向卡斯托萨。理智告诉他，卡斯托萨的分析从未出错。但求生欲如同毒火，焚烧着他最后的谨慎。
“卡斯托萨……”他声音微弱，“或许……或许这次……”
“不存在‘或许’。”卡斯托萨打断他，语气是罕见的强硬，“基于现有数据模型推演，服用此药后，你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立即出现器官衰竭。这并非治疗，是高效的毒杀。”
浅野医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急声辩解：“你、你一个仿生人懂什么医理！这只是冰冷的计算！月彦少爷，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了！”
“唯一通往生命终结的机会。”卡斯托萨毫不留情地补充。
月彦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腔剧烈起伏。他看着卡斯托萨，那双总是映照着他身影的眼眸此刻只有冰冷的逻辑。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为什么连最后的希望都要剥夺？为什么祂永远这样冷静，这样……不像一个会为他“冒险”的存在？
“够了！”月彦用尽力气低吼，声音嘶哑，“我……我要试试！”他看向浅野医生，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把药给我。”
“月彦！”卡斯托萨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并非人类的情绪失控，而是系统资源被瞬间大量占用的尖锐鸣响。祂向前一步，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浅野医生被吓得后退半步，碗里的药汁差点泼洒出来。
月彦却像是被这反对刺激到了，他猛地抢过药碗，不顾那刺鼻的气味，仰头将那粘稠、苦涩的液体尽数灌入喉中！
药汁入腹的瞬间，一股火烧般的灼痛感立刻从胃部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呃啊——！”月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摔回床榻，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他感觉自己的内脏仿佛被无数只手撕扯、挤压，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熔岩。视野瞬间变得血红，耳边嗡嗡作响。
“月彦！”浅野医生惊恐地大叫，想要上前，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踉跄着撞在墙壁上，昏死过去。
卡斯托萨已经来到了床边。祂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的视觉捕捉能力。祂一把将痛苦痉挛的月彦紧紧抱在怀里，戴着黑手套的手固定住他因剧痛而疯狂摆动的头部。银白色的眼眸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刷新，分析着月彦急剧恶化的生命体征。
“检测到多重器官急性衰竭……神经毒素反应……细胞崩解速度超出阈值……”冰冷的电子音从祂唇间溢出，但抱着月彦的手臂却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月彦的抽搐渐渐微弱下去，气息如同风中残烛。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清晰。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卡斯托萨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是错觉吗？
“卡……斯……托……萨……”他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最后的力气，“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
剧毒带来的痛苦开始扭曲他的感知，绝望和愤怒如同野草般在濒死的心田中疯长。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为什么他要如此痛苦地死去？他不甘心！他不想死！
“我好……痛苦……”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瞳孔深处却燃起一丝诡异的、怨毒的光，“为什么……是我……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无论……变成……什么……”
卡斯托萨紧紧抱着他，感受着怀中生命体征的急速下滑。祂银白色的眼眸深处，那几丝鲜红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剧烈涌动。祂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月彦滚烫的、被冷汗浸透的额头。
“协议……优先项重置……”祂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指令对抗，“生存……优先……”
就在这时，月彦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又猛地扩散。一股不属于他的、狂暴的力量，伴随着极致的痛苦和强烈的求生执念，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内部涌出！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猛地挣脱了卡斯托萨的怀抱，从床榻上翻滚而下。他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拉伸，指甲变得尖利，口中犬齿突出，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他，不再是人类。
他趴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他抬起头，那双曾经漂亮的眼睛，此刻变成了如同野兽般的竖瞳，猩红一片，里面只剩下最原始的饥饿和对血肉的渴望。
他的目光，首先锁定了墙角昏迷的浅野医生。
下一刻，他如同鬼魅般扑了过去！
鲜血喷溅在墙壁和地板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和撕扯声。
卡斯托萨静静地站在原地，琉璃灯的光芒映照着祂军装上溅落的几滴暗红，也映照着祂毫无波澜的脸。祂银白色的眼眸，清晰地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月彦如何撕咬、吞噬着那个几分钟前还被称为“医生”的人类。
直到进食的声音渐渐平息，月彦才缓缓抬起头。他唇边沾满鲜血，竖瞳中的疯狂和饥饿稍稍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沛的生命力。他感觉到了力量，强大到令他战栗的力量。
他看向卡斯托萨，那双猩红的竖瞳对上了那双银白掺杂鲜红的非人眼眸。
月光从未如此冰冷，也从未如此清晰地照亮这条无法回头的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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