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门轴生了锈，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极了困在里面的人无声的哭嚎。乌拉那拉·宜修被两个太监拖拽着扔进这间破败的偏殿时，凤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散乱的发髻上还挂着半支断裂的金簪，那是当年皇上封她为娴妃时所赐，如今倒成了映衬她狼狈的讽刺。
墙角结着蛛网，地上的稻草散发着霉味，唯一的窗棂糊着发黄的纸，透进来的光昏昏沉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幅扭曲的画。她扶着冰冷的土墙勉强站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将这破败的屋子烧穿。
“甄嬛！你这个贱人！”她猛地扑向门口，却被守在外面的侍卫用长矛挡住，矛尖刺破了她的衣袖，留下一道血痕。“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回应她的，只有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丧钟——那是为眉庄而敲的，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她早已失衡的心上。
养心殿内，皇上正攥着素心的证词，指腹反复摩挲着纸上“宜修端药时，嘴角噙笑，低声自语‘姐姐，这后位，终究是我的’”那几行字。殿内的龙涎香燃得再旺，也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想起纯元临终前那双含泪的眼，想起她弥留之际断断续续的“药……不对……”，想起宜修当时跪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说“姐姐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皇上”……
那些曾经被他当作“姐妹情深”的画面，此刻想来，竟全是淬了毒的刀，一刀刀剐着他的血肉。
“皇上，”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冷宫那边来报，废后宜修……在里面哭闹不止，说要见您。”
“见朕？”皇上猛地将证词拍在案上，纸张发出刺耳的裂帛声，“她还有脸见朕？！”他霍然起身，明黄的龙袍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盏带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袍角，他却浑然不觉。“摆驾！朕去会会这个毒妇！”
冷宫的门再次被推开时，宜修正蜷缩在稻草堆里，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被更深的怨毒覆盖。“皇上！你终于肯见我了！”她挣扎着扑过来，却被侍卫拦住，只能隔着长矛嘶吼，“皇上，是甄嬛骗你的！是她买通了那个老贱婢污蔑我！你信我，我没有害姐姐！”
皇上站在门口，逆光的身影像座冰冷的山，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没有半分昔日的温情，只有彻骨的厌恶。“没有？”他冷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冰碴，“素心说你下毒时，鬓边簪着支白玉嵌红珊瑚的步摇，那是纯元送你的及笄礼，你日日戴着，说‘妹妹的心意，姐姐记着’。这事，除了你我和纯元，再无第四人知晓，她如何污蔑？”
宜修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支步摇，后来被她藏在了妆奁最深处，连剪秋都不知道，素心怎么会……
“还有，”皇上步步紧逼，每走一步，都带着雷霆之怒，“纯元生产那日，你说去佛堂为她祈福，可太医院的人看见你从偏殿出来，袖口沾着药渣，那药渣里的桃仁碎屑，与纯元血崩时查出的毒物，分毫不差！你还要狡辩吗？”
宜修瘫坐在稻草堆里，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疯狂的绝望。“是又怎么样？”她突然凄厉地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冷宫里回荡，像无数只指甲刮过玻璃，“我是害了她！谁让她什么都有？出身比我高贵，容貌比我出众，连你的心都被她占得满满的！我在你身边三年，为你操持中宫，为你生儿育女，可你眼里只有她！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能穿着正红嫁衣站在你身边，我只能做个侧妃？凭什么她生的孩子就是嫡子，我的孩子早夭你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凭什么她死了二十多年，你还把她的牌位供在太庙，我活着，却像个影子！”她越说越激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铁链绊倒，重重摔在地上，“皇上，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我待你不好吗？你生病时是谁衣不解带地伺候？你南巡时是谁替你稳住后宫？纯元只会风花雪月，是我！是我替她撑起了这大清的后宫！”
皇上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承认，宜修的确能干，的确为他分担了许多，可这不是她残害纯元的理由！“你可知错？”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要断裂。
“我没错！”宜修猛地抬头，额角的伤口渗出血来，混着眼泪流进嘴里，她却笑得越发狰狞，“我唯一的错，就是生在了乌拉那拉家的庶出，就是没能像纯元那样，一出生就握着一手好牌！皇上，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皇上看着她那张与纯元有七分相似的脸，心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憎恶。爱过吗？或许有过吧，在她为他打理好纷乱的奏折时，在她为他生下皇子时，可那些微薄的好感，早已被她的狠毒碾碎成灰。“朕只恨，没能早点看清你的真面目。”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托盘上放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杯沿泛着诡异的光。“这是朕最后能给你的体面。”
宜修的目光落在那杯酒上，突然安静下来，眼中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动作竟有了几分昔日的端庄。“好……好一个体面……”她接过酒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冰凉，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皇上，你知道吗？当年我给纯元下毒时，用的就是这‘牵机引’，让她受尽苦楚才咽气……如今，倒是轮到我自己了。”
皇上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宜修举起酒杯，对着昏暗的光看了看，像在欣赏什么珍宝。“纯元，你看，皇上终究是念着你的，为了你，连我这个陪了他二十多年的发妻都能赐死……”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随即猛地将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火烧般的剧痛，很快，她的四肢开始抽搐，身体像被无数根线拉扯着，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她倒在地上，口吐黑血，视线渐渐模糊，却死死盯着门口的皇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我不甘心！凭什么她纯元就能得你一生挚爱？我做错了什么——！”
凄厉的喊声撞在冰冷的宫墙上，反弹回来，像无数个怨魂在齐声哀嚎。直到她的身体彻底僵硬，那双眼还圆睁着，盛满了化不开的不甘与怨毒。
皇上站在原地，看着那具扭曲的尸体，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一片麻木的空洞。他挥了挥手，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拖出去，以庶人礼安葬，不许入皇陵。”
侍卫们上前拖走宜修的尸体，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像条毒蛇，爬向冷宫深处。
皇上转身离开，冷宫的门在他身后“哐当”关上，将所有的嘶吼与怨毒都锁在了里面。宫道上的月光惨白，照在他孤单的背影上，竟显得有些萧索。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纯元笑着对他说“皇上，宜修妹妹心思重，你多疼疼她”，那时的风很暖，花很香，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这场始于嫉妒的杀戮，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幕。只是这深宫之中，冤魂不散，或许下一场风波，早已在某个角落，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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