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京飘起初雪,林野攥着 “全国大学生哲学论坛” 的落选通知,站在图书馆门口,呼出的白雾模糊了眼镜片。通知上 “论据缺乏现实关联” 的评语像根刺,扎得他指尖发麻 —— 为了这场论坛,他熬了四十多个夜,整理了二十万字的案例,却还是没跨过 “理论落地” 这道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建国的视频电话。林野深吸一口气,擦干净眼镜接起,镜头里的父亲正拿着他的成绩单,眉头拧成疙瘩:“哲学专业课怎么才考 82 分?你高中数学最低都没下过 90!还有这个论坛,怎么还落选了?我就说你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没用!”
林野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雪水顺着袖口渗进毛衣,冰凉刺骨:“爸,这次是我准备得不够好,但下次……”
“没有下次了!” 林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背景里传来周惠兰的劝声,却被他厉声打断,“我跟你妈已经决定了,下学期你就申请转专业,咱们市医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我已经托人打好招呼了 —— 你要是实在不想回本地,北京协和医学院的成人自考,我也帮你报了名!”
“转专业?” 林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雪粒子落在脸上,冻得生疼,“爸,我不转!我喜欢哲学,这次只是失利,不是失败!”
“喜欢能当饭吃吗?” 林建国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82 分!落选!这就是你‘喜欢’的结果!我告诉你林野,别再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下学期必须转专业 —— 不然,你就别再要家里的生活费!”
电话 “咔嗒” 一声挂断,林野站在雪地里,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父亲怒容满面的画面。他想起高三时父亲熬夜查哲学系就业案例的样子,想起北京火车站父亲红着眼眶挥手的样子,那些曾经的 “理解”,在 “失利” 面前,怎么突然就碎成了泡影?
回到宿舍,苏晓正对着画板发呆,画纸上的 798 艺术区草图被揉得皱巴巴的。“我妈刚才打电话,说我要是再‘不务正业’画画,就停了我的学费,” 苏晓抬头,眼里满是红血丝,“她让我明年考教师资格证,说‘女孩子当老师最稳定’。”
赵玥坐在床边,手里攥着画廊的解约通知:“画廊说我最近的画‘太压抑’,不适合市场,要跟我解约 —— 我爸说‘早知道画画没前途’,让我立刻回家考公务员。”
三个少年坐在宿舍里,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路灯的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黄。林野掏出烟(上周陈阳偷偷塞给他的,说 “压力大时抽一根”),刚点燃就被苏晓夺走:“别学坏,咱们再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赵玥把解约通知揉成一团,“他们只看结果 —— 我没卖出画,就是‘画画没用’;林野没拿到论坛奖,就是‘哲学没用’;陈阳开发的小程序没融资,就是‘创业没用’。”
林野想起陈阳昨天发的消息,说他爸把他的电脑锁了,逼他去参加银行的实习面试。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互助小组的每个人,都在 “梦想” 与 “现实” 的夹缝里挣扎。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的电话变成了 “批斗会”。林建国每天雷打不动地打过来,要么念医学院的招生简章,要么举 “哲学系毕业生转行卖保险” 的例子;周惠兰也不再调和,只是在电话里哭:“小野,听你爸的话吧,妈不想看你将来受苦 —— 你要是转专业,妈给你寄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林野试着沟通,把专业课老师的评语 “有思辨潜力,需加强现实结合” 读给父亲听,却被打断:“老师的话都是客套!他能给你找工作吗?能给你付北京的房贷吗?”
他把自己写的 “哲学与社会问题分析” 论文发给母亲,想让她看看自己的努力,母亲却回复:“字太多,妈看不懂 —— 妈只知道,你爸托人找的医学院名额,再过半年就没了。”
沟通的大门一次次被关上,林野的对抗心理也越来越重。父亲让他看医学院资料,他偏把哲学书摊在桌上;母亲让他拍宿舍视频 “证明没熬夜”,他故意凌晨一点才回消息;甚至周末家里寄来的红烧肉,他也一口没动 —— 他知道这样孩子气,却忍不住用 “反抗” 来掩饰心里的失望。
元旦那天,林野跟陈阳约在学校附近的小酒馆。陈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里攥着实习辞职报告:“我爸昨天来北京,把我从银行拽出来,说‘你再不老实,我就砸了你的电脑’—— 我跟他吵了一架,说‘就算饿死,我也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林野喝着啤酒,看着窗外的烟花,忽然想起高三时跟父亲签的 “协议”—— 那时父亲虽然固执,却还愿意听他说 “逻辑”,愿意看他的辩论稿。可现在,父亲眼里只有 “结果”,再也看不见他的 “努力”。
“我爸说,要是我不转专业,就跟我断绝关系,” 林野把空啤酒罐捏变形,“他说‘我养你二十年,不是让你跟我对着干的’。”
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妈也这么说,可我知道,他们只是怕我们走弯路 —— 就像我爸,其实偷偷帮我打听了小程序融资的事,只是嘴硬不说。”
林野愣了一下,想起前几天收到的匿名快递,里面是 “哲学论坛往届优秀论文集”,寄件地址是家里的小区。当时他以为是母亲寄的,现在想来,或许是父亲 —— 那个嘴上说着 “哲学没用” 的男人,其实还在偷偷为他的梦想铺路。
可这份 “偷偷的关心”,被 “强硬的要求” 盖得严严实实,让他怎么也没办法心软。
寒假回家那天,林野刚推开家门,就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两份文件:一份是医学院的转专业申请表,一份是 “断绝关系协议书”。林建国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手里拿着钢笔:“你要么签字转专业,要么就签这个 —— 以后你在北京混得好混得坏,都跟我们没关系!”
周惠兰坐在一旁,哭得眼睛红肿:“小野,别跟你爸赌气,签了转专业的表,咱们还是一家人……”
林野看着桌上的文件,手指冰凉。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骑自行车,在后面扶着车座说 “别怕,爸在”;想起高三时父亲熬夜帮他改辩论稿,台灯下的侧脸满是认真;想起北京火车站父亲红着眼眶挥手,说 “加油,别让爸失望”—— 这些画面,和眼前的 “断绝关系协议书” 重叠在一起,让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爸,” 林野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倔强,“我不转专业,也不签断绝关系的表。我知道你怕我将来受苦,可我想试试 —— 就算将来混得不好,我也不后悔。”
“试试?” 林建国猛地站起来,把钢笔摔在地上,“你拿什么试?拿我跟你妈的担心试?拿你二十年的学业试?我告诉你林野,今天你不签,就别想踏出这个家门!”
林野看着父亲愤怒的脸,突然觉得陌生。他转身走向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周惠兰哭喊:“小野!你要是走了,妈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林野的脚步顿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他知道父母爱他,可这份爱,太沉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父母,父亲的肩膀在微微发抖,母亲还在哭 —— 他们其实也很痛苦,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妈,爸,” 林野抹掉眼泪,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寒假不回来了,我在北京找了份哲学助教的兼职,能赚生活费。等我做出成绩,再回来跟你们说。”
说完,他拉开门,走进了寒冬的夜色里。身后传来母亲的哭喊和父亲的怒吼,可他不敢回头 —— 他怕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妥协,就会放弃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梦想。
走到小区门口,林野掏出手机,给陈阳发了条消息:“我没签,来北京了,能在你那儿住几天吗?”
没过多久,陈阳回复:“来吧,我爸不在家,我给你留了门 —— 对了,我爸偷偷帮你问了哲学论坛的评委,说你下次要是能加些‘社会调研’,获奖几率很大。”
林野看着消息,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父亲真的在偷偷为他做些什么,只是这份 “嘴硬心软”,他们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林野裹紧外套,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 —— 没有家里的生活费,要兼顾兼职和学习,还要准备下次的哲学论坛。可他不后悔,就像高三时那样,他相信 “逻辑” 和 “坚持”,能帮他走出这场 “家庭与梦想” 的困境。
他掏出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对抗不是因为不爱,是因为想让爱,变成‘我们都能接受的样子’。”
笔记本的光影里,雪越下越大,却挡不住远处火车站的灯光。林野握紧拳头,朝着那片光走去 —— 他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让父母明白,他的梦想,不是 “不切实际”,而是 “值得全力以赴” 的未来。
而家里,林建国蹲在地上,捡起摔断的钢笔,手指轻轻摩挲着笔帽 —— 那是林野初中时用辩论赛奖金给他买的。周惠兰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是林野写的 “哲学与社会问题分析” 论文,父亲的批注密密麻麻,写着 “这里可以加些社区调研案例”“这个观点需要更多数据支撑”。
“老林,” 周惠兰的声音带着哽咽,“其实…… 咱们是不是太逼孩子了?”
林建国没说话,只是把论文叠好,放进抽屉里 —— 那里还放着林野高中时的辩论稿、自主招生推荐信,还有那本 “北京生存攻略”。他其实早就知道,儿子的梦想,不是 “没用”,只是他太怕失去,太怕儿子将来会像他年轻时那样,为了 “现实” 放弃 “热爱”,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客厅里的灯光依旧暖融融的,可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显得格外空旷。林建国看着桌上的 “断绝关系协议书”,忽然拿起钢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 他怎么可能真的跟儿子断绝关系?他只是想逼儿子 “回头”,却忘了,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想走的路。
“明天,我去北京看看他,” 林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给他带点红烧肉,他最喜欢吃的。”
周惠兰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 原来,所有的 “强硬” 和 “对抗”,都藏着彼此没说出口的 “牵挂”。只是这份牵挂,还需要时间,才能慢慢解开彼此的 “心结”。